夜里,大军开拔。
下过雪的雁归山格外地冻。
幽暗的药帐里,空无一人。
林念瑶认得装崔泽救命药的药匣子。
一见药匣子,她取出早准备好的包袱皮铺在地上。
林念瑶将药匣里的救命药材全倒进地上的包袱皮里。
她放下匣子,卷了药材就走。
帐外,下过雪的夜,月亮像被洗过似地澄澈。
月亮底下。
乱中有序的大军像无数黑点似的小蚁,集合向北。
林念瑶才出药帐,就有兵卒进帐收拾清点。
林念瑶捂紧怀中的包袱皮,快步往傅玉同那处回。
人群中隔着很远,她望见了立马在前,指挥众军的崔泽。
林念瑶不由地低下头,躲开他。
她不敢看崔泽,却又盼着崔泽望见她,过来跟她说句话。
想着盼着,林念瑶就停下了脚步。
夜里风凉,崔泽每嗅一口都想咳嗽。
他低低地在马上清他的嗓子。
崔泽声量不敢大,怕旁人听见。
一转头,隔着人群,他也看见了林念瑶。
他第一眼见她时,是恨的。
那恨与林念瑶有关也无关。
更多恨的是傅玉同把她捏作枷锁,套到自己头上。
不得休妻!
崔泽咬住牙关,也移开了眼。
但片刻之后,他稍稍压住心中的怒意。
崔泽策马向林念瑶奔去。
他像风一般呼啸到她身边。
“林念瑶,你若还有一星半点的心。”
“你回京城去,别在这给人作筏子。”
“你在青州做任何一件事,到头来害的都是我。”
林念瑶闻言心里空了大半。
“你过来,想对我说的只有这个?”
“我在你心里就是这种人?”
崔泽眸中暗色的火在烧。
“不然呢?”
“我现在用口齿劝你而不是用剑,已经算我善过了头。”
林念瑶抬头望崔泽,眼里的不解几乎翻天。
“你都要出征了,你就不能在走之前对我说一句保重?”
崔泽本已要策马离去。
听得林念瑶的话,他蓦然回首。
“我这里没有保重。”
“你如果想听,我大可把你做过的事一一说一遍。”
林念瑶不可置信地眨起了眼睛。
她微微摇头,脸上写满了不情愿。
“那些事都过去了,那么久了。”
“你至于吗?”
“过去的放它们过去不久好了吗?”
说着说着,林念瑶的声音大了起来。
“夫君,咱们还有下半辈子啊。”
风一来,将林念瑶再大的声音都吹散。
在风中,崔泽掩不住,剧烈地咳了起来。
他勉强才压住咳嗽,道:
“同样的事,我若对你做一件。”
“你还会信誓旦旦地说过去吗?”
“林念瑶,少慷他人之慨”
林念瑶被崔泽问进心里。
半晌了,她压根说不出话来。
她……同样的事,崔泽但凡敢对她做一件,她肯定……
肯定不会放过崔泽。
这么一想,林念瑶瞬间觉得手里抱的包袱烫手。
她恨不得把包袱里的药材丢回给崔泽去。
忽然,远方有人唤了声:“林帅。”
崔泽打马离开。
离开前他留下一句:
“林念瑶,别再昧良心。”
这话像一记警钟,铛的一声敲响在林念瑶心间。
她抱着包袱裹着的药,感觉麻劲从脚底板涌上来。
摇摇晃晃间,林念瑶看见云青青向她而来。
……
夤夜,雪洗过的天际,月和星都很明亮。
下了雁归山后,在宽阔的平原上。
阿舍萨桑向北方,向天上明亮的白凤星座张开双臂。
他低声唤着塔纳斯的名号。
阿舍萨桑在心中默默祈祷,盼望塔纳斯会将他接回天上。
崔泽远远地看着阿舍萨桑。
他还是被风吹得咳嗽不止。
他策马贴向王秀,轻声问道:
“阿舍萨桑这是在……?”
王秀困倦得几乎睁不开眼。
他捶了两下甲胄胸口的护心,逼自己打起精神。
“北羌人都有这个毛病。”
“出征前爱向天上祈祷。”
王秀指了指天上,“林帅你看那玄武七宿中的第三宿。”
“北羌人当那是神鸟白凤的化身。”
听着王秀的讲解,崔泽也抬眸望向玄武七宿的第三宿。
崔泽细细辨过天上星的方向后,打马上前。
“走吧,出发。”
崔泽一声令下,大军又滚滚向前。
雁归山上,一溜烟跑下来一匹马。
云青青抬头也望了一眼天星,追上了青州军。
……
崔泽带着青州军在阿舍萨桑的指引下,越走越北。
一路上风霜苦寒。
崔泽和王秀一个在明一个在暗,两人对阿舍萨桑不断试探。
偏偏阿舍萨桑滴水不漏。
整支青州军都以为他们在向北羌王庭进发。
大雪时常落下。
冻得众人铠甲上的霜从未化去过。
青州军中,大家都不指望能扫荡北羌王庭,取得什么大胜。
他们只是想,到了地方用命拼下几个北羌王族。
告诉北羌人,昭国人不是孬种,也足够了。
但队伍行进到第四日。
一切都不对了起来。
惨白的雪中,众人目之所及之处。
看见了黑的,连片的,顶上覆着终年不化的雪的山。
连绵的山势阻隔,他们不可能再向前。
山下既无退路,山上又无生机。
北羌王庭不可能在这。
隐瞒了多日的阿舍萨桑图穷匕见。
他拔出匕首,对着天上闪耀的神鸟白凤。
阿舍萨桑一刀扎破了自己的喉咙。
在喷溅的血流中,他从马上滚下。
崔泽和王秀急忙下马赶到他身边。
崔泽揪着阿舍萨桑的衣领将他一把抓起。
阿舍萨桑脸上只有诡异而满足的笑。
他最后用生硬的汉话说:
“大将军,你中招了。”
话说完,他就合上了眼睛。
阿舍萨桑一死,说不出的恐惧瞬间在青州军中弥漫开去。
崔逐当机立断,“退回前一日的水源地,扎营。”
“这里离雁归山不过几日的路程。”
“必要时,我带大家回去。”
崔泽的命令随着风雪传遍全军。
众人心头的恐惧被崔泽下令搭起的帐篷盖住。
青州军的军心安定下来。
偏这时,天上传来一声鹰唳。
崔泽抬眼一望天,暗叫不好。
果然下一瞬,鹰向他的帅旗飞去。
苍鹰爪子一松,将缠了帛书的金令砸在帅旗上。
金令并着帛书被小兵捡起,送到崔泽面前。
崔泽接过一看。
帛书上的傅玉同的字迹堪称狠辣无情。
“向北,不许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