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慧怡在永巷那一个月养成的习惯，一时半会儿还改不了。因此第二天一早就醒了。
她揉了揉有些昏沉的脑袋，起身下床。
正在外间做事的彩月听见声响，赶紧过来扶她：“姐姐怎么这么早就醒了？为什么不多睡会儿？”
林慧怡伸了个懒腰，笑着说：“这一个月一直提心吊胆，形成习惯了。刚回来居然还有点儿不适应。”
彩月也笑：“不适应？难道你还没吃苦吃够吗？难不成你还想回去？”
“那可别，我这辈子都不想再去永巷那个鬼地方了。”林慧怡连连摆手，坐到窗前，略微苍白的脸映着晨曦。
“你先洗漱，我去拿早膳过来。”林慧怡点头，彩月转身出去，招呼苏苏等人准备洗漱用具。
林慧怡在几人的伺候下洗漱完，刚好彩月把饭端进来。
几人一起摆好了早膳，正要下筷，就听彩月突然提及：“刚刚我去取早膳，正好碰见王德嫔身边的宫女。”
“王德嫔？她还活着？”林慧怡一惊，放下手中的调羹。
昨晚宇文晟明明赐死了王德嫔，难道又出了变故？她不禁心中发紧。
“听说昨晚王德嫔闹得厉害，裴太后特恩，准许她再与两个孩子相处一晚上，今早再行赐死。”彩月回道。
还没等林慧怡说话，苏苏就飞快地说：“她别是还想着翻身吧！还是说她打算给蜀王和五公主灌输给她报仇的想法？”
林慧怡也面色不豫，苏苏的猜测都是有道理的。不到最后一刻，王德嫔绝不会认命，任何可能她都会去争取。
“那也不会，我问了她的宫女，说是太后娘娘派了一堆人看着，不许她跟蜀王和五公主说别的话。”彩月答道。
“既然太后娘娘早有防备，那我们也无需瞎操心了。”林慧怡重新拿起调羹，舀了一勺热粥送进嘴里。
其余几人也都不再闲聊，安心吃饭。
“对了。”林慧怡忽然又停了下来，看向彩月：“王德嫔是什么时候行刑？”
“辰时正刻。”彩月咽下嘴里的小菜，回道。
现在是卯时正刻，那就还有一个时辰的时间。林慧怡算着。
“怎么了？你问这个做什么？”彩月看她的神色觉得奇怪，便问。
林慧怡抬起头，对几人说道：“我想在她死之前见见她。”
“姑娘你去见她做什么？万一她不要命趁机报复你怎么办？”苏苏第一个不同意，她可不想林慧怡再入险境了。
宝珠和梨花也都摇头：“我们也觉得，娘娘你不能去。苏苏说得对，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彩月没有表明自己的观点，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林慧怡只好简单解释道：“我有些问题，想要问问她。你们放心，我都是进过一次永巷的人了。难道还怕她不成？”
那三人还要劝阻，彩月却说：“既然你意思坚定，那我们也不拦你了。用过早膳我就去安排。”
“行。”林慧怡笑着点头，也不多言，继续用早膳。
苏苏见此，哼了一声，但也不拦着了。
许久没来，安处宫像是突然萧条了下来，即便沐浴在熹微的晨光中，也透着一股衰败的意象。
也不奇怪，这里就住了两个妃嫔，王德嫔被废为庶人赐死，尤兰被降为最末等的承衣，也算是一夜之间，风光不再。
林慧怡说明了来意，守门的宫人不敢阻拦，领着她去见了看守王德嫔的嬷嬷。
“原来是孙嬷嬷。”林慧怡看清那人，不禁心中一喜，既然是老熟人，这下可就好办了。
她又道：“嬷嬷怎么还亲自来看着她，这种事，交给底下人不就成了。”
孙嬷嬷对她印象不错，笑道：“太后娘娘重视这件事，所以便派我来看着，防止节外生枝。”
两人寒暄了几句，孙嬷嬷才问起她的来意：“娘娘这会子不在宫中休养，过来这里，所为何事？”
林慧怡笑笑，应道：“我听说她今早行刑，有些事想不清楚，所以来见她最后一面，解了心中疑问。”
“那娘娘快些吧。只有不到半个时辰，宫正司就要行刑了。”孙嬷嬷相信她的人品，便没有拒绝。
“多谢嬷嬷给这个方便。这些小东西，就拿给嬷嬷喝茶吧。”林慧怡笑容更深，接过彩月递来的荷包，交给她。
孙嬷嬷没有推拒，笑道：“不是什么大事，娘娘无需客气。”
随即，就招呼宫人放行。
林慧怡笑着颔首，转身走进了关押王德嫔的房间。
里面只有她一个人，闭着眼睛，端端正正地坐在炕上。看不出有一丝狼狈，好像即将受死的不是她一样。
听见林慧怡的脚步声，王德嫔睁开眼看过来，见是她，轻笑一声，道：
“你来做什么？看我最后的死状？还是想羞辱我？让我奴颜婢膝地向你求饶？”
“不，我可没有这么无聊。有这闲工夫，我不如好好睡一觉。”林慧怡嗤笑，一边朝她走过去。
“那你想做什么？”王德嫔闻言，似乎非常惊讶，挑眉直视她的眼睛。
林慧怡在她身前站定，说：“我来，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这些问题困扰我很久了，却一直得不到解答。”
“你想问我是如何害你们的吗？”王德嫔又问。
“不。”林慧怡摇头，在她诧异的目光中，才说出自己过来的目的：“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选择这条路？”
“哪条路？”王德嫔挑着眉梢。
“你明明有很多比这条路更好的选择。”林慧怡顿了顿，继续说道：
“当初你是太后娘娘身边深得信重的女官，前途无量，而你却选择了做皇上的妃嫔。”
王德嫔听着她的话，陷入了回忆。
林慧怡说的不错，她当初是年轻一辈中裴太后最欣赏的女官。和她同时的张顺妃，根本比不过她。
如果她不做妃嫔，再多熬几年，等年纪大的嬷嬷们退下来，她就是裴太后身边的一把手。
太后身边的一把手，少说也是个一品夫人，连宇文晟都要给她面子。这可比她在这后宫里，明争暗斗来得轻松。
她当时是为什么会选择，去做宇文晟的妃嫔呢？
大概是不想再为人奴婢吧。
太后最欣赏的女官又如何？一品夫人又如何？还不是个奴婢，随时都能被欺辱，被杀害。
她做够了。她要的是人群敬仰、高高在上的身份。
所以，黄皇后的太子夭折，再无孕信之时，她就知道自己机会来了。
其后，赵娇妃与郑夫人先后被宇文晟临幸。但她俩的性子都是嚣张跋扈的，让裴太后不放心。
于是，她就撺掇着好些个嬷嬷，在裴太后耳边吹风，为了后宫与皇上，应该挑稳重可靠的赐给皇上。
计划十分顺利，她和张顺妃从中脱颖而出，被赐给了宇文晟。
林慧怡算着时间，打断了她的回忆，继续说：“做了妃嫔之后，依着皇上对你的爱重，就算你无所出，以后也衣食无忧。
而你又很幸运，有了小皇子和小公主。只要有一个长大成年，你就是享清福的太妃。为什么，你不选这条路？”
“为什么，你要选择日日算计他人，沉浸在斗争之中，走上最艰难、最危险的这条路？”林慧怡看她没有回答，又道。
“因为权力，因为地位。”王德嫔笑出了声，像是在笑她，问出了天底下最傻的问题。
“因为我不甘心做奴婢，不甘心屈居人下。我要当太后，要万人敬仰，要握住至高无上的权力。”她站起来，手舞足蹈地诉说着她的野心。
林慧怡冷眼看着她，摇着头，轻声说：“你错了。”
“错了？我没有错。”王德嫔猛地扭头，死死盯着她。
“不，你就是错了。”林慧怡在她暴怒之前，抢先说：“即使是太后，也无法掌握至高无上的权力。
在这个世界上，能名正言顺地握有这个权力的，是皇帝。而几千年来，只有一个女人做到了。”
王德嫔被她的话说得愣住了。
林慧怡接着说道：“你真想要这份权力，就应该效仿则天女皇。
可你的行为，却局限在，不断伤害和你相同性别、相同处境的女人。就算你成功了，也不过是这重重宫墙，这牢笼里最凶猛的宠物而已。”
王德嫔已经傻在了原地，林慧怡最后再给她一击：“你成不了女皇，也握不住至高无上的权力。”
“你说得对……说得对……”王德嫔喃喃了片刻，又猛地抬头：“不，你错了！我就是对的！我可以！”
林慧怡的目标已经完成，不打算再和她争辩，转身准备离开。
王德嫔却不想放她走，追上来要抓住她，却被林慧怡轻巧躲开，而她却摔在了地上。
见林慧怡不理她，径直往外走，王德嫔顾不得摔疼了的身体，凄厉地尖叫着：
“林氏！你以为你赢了吗？你会赢吗？我告诉你，在这后宫，争斗永远都不会停止，赢了我，还有别人！
林氏，你会输的！迟早有一天，你一定会输的！”
林慧怡头也不回，嘴角带着深深的笑意，出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