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慧怡到景福宫的时候不早不晚，离得近的妃嫔来了不少，宇文晟还在处理政务估计要晚些。
众人见了礼，林慧怡坐到李华妃床边，先是嘘寒问暖了一番，又听医女说她身体十分健康，不禁感慨：
“这日子可真是过得快，想当初你来的时候，虚岁才十二，看着好小一个了。如今啊，都要有自己的孩子了。”
“谁不是这么说呢？”比她年纪还大的张佳怡刚接了一句，忽然就咳嗽起来。
“姐姐这是怎么了？”林慧怡与众人见她咳得厉害，都吓了一跳，赶忙招呼医女：“快去给张贵妃瞧瞧。”
张佳怡不好意思地谢绝了医女，饮了口热茶压压，才道：“不碍事的，或许是刚刚在外头冷着了。”
说着，她又转头抱歉地对李华妃说：“妹妹可别见怪。”
“姐姐若实在不舒服可千万别硬撑，妹妹什么时候都恭迎姐姐上门，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李华妃见她脸色确实有些不好，于是劝了一句。
林慧怡也帮腔：“是啊，自从……那之后，姐姐就一直体弱，是要好生保养。”
她想到张佳怡体弱是流产所致，在刚怀孕的李华妃跟前不得不避讳一下，只含糊过去了。
“两位妹妹为我着想，我便失礼先走一步，改日好了再来给妹妹赔罪。”张佳怡确实有些难受，便笑着应下了。
“赔罪就不用了，来给我传递育儿心得，妹妹倒是极愿意的。”李华妃也想站起来送她，却被林慧怡摁住了。
“你这个身子也别到外面去，下着大雪呢。我去送。”
林慧怡嘱咐完，才一手挽住张佳怡的手臂往外走。
等到了檐下，见雪势甚大，她赶忙拦住张佳怡，“雪大，姐姐别冻坏了，还是让她们进来。”
说着就示意宜奴去宫门外，把张佳怡的轿子传进来。
“你也太小心了，弄得我跟什么金贵的宝贝似的。”张佳怡笑话她。
林慧怡却回嘴：“你可不就是个宝贝么。桃儿和杏儿选好驸马没有，我可等着喝喜酒哩！”
本来这事得她来负责的，但宇文敞马上就要搬进东宫，她忙不过来，便让张佳怡自己办了。
“那你可有得等了！”张佳怡闻言一叹，笑道：“这两个丫头可挑着呢！前面选的都说看不上。我问她们要什么样儿的，却一个个都说不出来。”
“反正皇上允许咱们自己慢慢挑，姐姐也别太着急，总会有合眼缘的。”林慧怡拍拍她的肩膀，又说：
“不过姐儿们是要抓紧了。我听沈姐姐说，梨儿倒有了相中的。若姐姐们拖得太久，只怕梨儿这个妹妹要抱怨了。”
宇文梨比宇文桃和宇文杏小不到一岁，选驸马都一起来的，只不过一般按规矩，要姐姐先嫁。
“是吗？梨儿看中的是哪一家？”张佳怡被这事吸引过去。
“家底清白不过并非官身，据说是个俊秀青年，倒是梨儿会喜欢的。”林慧怡嬉笑着回答。
张佳怡点头笑道：“改明儿让她们聚聚，让梨儿催催她两个拖拖拉拉的姐姐。”
“梨儿面皮薄，才不好意思，你自己的女儿自己催去。”林慧怡笑话她。
张佳怡见轿子过来了，想着最后给她一下就跑，于是飞快地抬手捏了下她的脸，转身就钻进了轿子。
林慧怡被她手的温度冰了一下，刚要说几句，谁知张佳怡的女轿夫还挺利索，早跑出去一大截了。
因此她只好吩咐宜奴：“去宣个太医到咸阳宫，张贵妃许是真冻到了。”
“哎。”
见宜奴走远，林慧怡才回到殿里，眼神忽然瞟见一人略微凸起的肚子，便问了一句：“妹妹早先不是说吐得厉害，近来可好些了？”
那人抬头，赫然是当初求她举荐做高智明替身的程氏，前不久刚怀上，如今已是从四品昭仪了。
“托娘娘的福，妾最近好多了，也吃得下东西了。”她略笑了笑，对林慧怡福了福身。
“那就好，要什么只管和我说。”林慧怡应了一声，便回到李华妃的身边。但她这会儿却老想起程昭仪的事。
心甘情愿做人替身，其实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宫里能做高智明替身的，也不少，只有她心里真是毫无芥蒂。
林慧怡想着，侧头看了眼身旁笑得恬静的李华妃。
宇文晟曾跟她说过，对李华妃如此恩宠，只因为高智明主动提出做华妃的老师。学了高智明才学风骨的华妃，能让他觉得舒服。
而李华妃自己对这些事一清二楚，也曾偶然跟林慧怡透露过，她不喜欢被人当替身，但由于高智明是她恩师，才忍了下来。
林慧怡心下一叹，转而看向人堆里的另一个人——羊婕妤。
风韵气质上极类高智明的羊氏，对宇文晟突如其来的宠爱，所持的态度是接受，但也并不热衷于讨好他以求更多。
还有一个神态与高智明相仿的魏承徽，好像是不太接受自己做人替身，最近几个月都称病不出。
林慧怡突然情不自禁地轻笑一声，其实真说起来，她不也是高智明的替身么？不然她哪儿坐上后位呢？
她心下感慨万千，一边揉着下颌一边抬眼看向众人，却不想原本相谈甚欢的她们，全都带着探究的眼光看着自己。
林慧怡登时坐直了身体，尴尬地笑着询问：“怎么了？都望着我。”
“姐姐突然叹气，可是累了？”李华妃看了看众人，柔声问她。
林慧怡这才知道自己刚刚叹出了声，只不自在了一瞬，就迅速反应过来，笑着说：“我呀，是在担心等会儿雪要是还不小，姐妹们就得迎着寒风回去了。”
“哎呀，姐姐说的是，这大雪一直不停，等会儿就不好走了。”
向安娘走过去掀开门帘子，往外看了看，回来说：“现在雪小了点儿，要不大家就都回去吧。”
一众妃嫔都有些意动，但又不好意思地偷看李华妃的脸色。
不过李华妃却只笑道：“姐姐们只管去，咱们改日再聚便是。”
“那我们就先走了，妹妹保重身体，姐姐改日再登门拜访。”向安娘穿好狐裘大氅，与庄小娘携手走了。
其余人也都趁雪小回去了。
李华妃见林慧怡一直没动，便笑着问她：“姐姐不是怕风吹，怎么不早些和她们一起走？”
林慧怡没有急着回答她，只认真端详了她好一会儿，才开口：“妹妹是不是有心事？”
“姐姐怎么这么问？”李华妃露出略有些惊讶的表情，反问道。
“我刚刚一来就见你眉间略微蹙起，期间闲聊你也时不时走神，似乎心里有什么事烦扰。”林慧怡看着她，答道。
李华妃见她如此敏锐地看了出来，便把她往炕上拉，两人相对坐下，才慢慢说起自己的烦心事：
“实不相瞒，妹妹心里确实有一件事，已经为它忧心了许多年了。”
说罢，就重重叹了一口气，整个人垂头丧气的。
林慧怡一听忧心了许多年，便隐隐猜着了，便试探着问：“是不是跟你故乡家人有关的？”
“姐姐……”李华妃还没想好该怎么和她说，就听见她自己猜了出来，惊讶非常，又问：“姐姐是怎么猜到的？”
林慧怡却只笑：“你别管我怎么猜到的，你只要跟我说，究竟是什么事。我早些帮你了却了心事，你才能好好养胎不是？”
李华妃闻言点点头，想了一会儿，才慢慢说起：“我亲生母亲只是个贱民出身、最低级的后宫，姐姐你是知道的。”
林慧怡果然猜得不错，从前一起吟诗作对，她就总是写一些怀念家乡、感恩母亲的诗词。
因此林慧怡对此并不惊讶，反而心疼地握了握她的手。
李华妃最开始很在意自己的出身，但经过高智明的教导，她不再对此耿耿于怀，但还是会想念母亲。
“我娘由于出身不好，进宫后做的是水赐伊，也就是负责挑水的杂役内人。虽然我父亲偶然一次醉酒临幸了她，但一点儿也不喜欢她。”
说起自己的身世，她总还有一丝不堪，但见林慧怡并不介意，又接着说：
“若不是我娘怀孕，她都不会被承认。但即使生了我，父亲也只给了她一个承恩尚宫的名号。
直到皇上要求朝鲜进贡王女，父亲疼爱其他姐妹，只能挑中我，才肯给她一个最低级的从四品淑媛。”
“你在这边好歹是颇受敬重的妃位，你父亲就算是为了面子，应该也会待她好一点吧。”林慧怡劝慰道。
李华妃却摇头：“我起先也这样想，但我高估了父亲。他是那样厌恶娘，除非天使1降临传达我的家书，平时便把我娘关起来。”
“这可真是连脸面都不要了！”林慧怡愤愤骂了一句，又问她：“那你是想改善你娘的生活？”
1“天使”是明清时期，朝鲜、琉球等藩属国对明清使臣的称呼，地位甚至高于其国王，经常在当地作威作福，深受憎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