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宇文晟听见这话，整个人都紧绷起来，一双混浊的眼睛此刻却亮得分明，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妻子，他的上半身还挣扎着想坐起来。
宇文敞瞧见动静，赶忙上前搀扶，一边劝慰：“爹爹别急，娘她这也只是玩笑话而已，您别激动。”
“夏生，皇上，我没有在开玩笑。”林慧怡表情变得十分正经严肃，不带一丝笑意，定定地与宇文晟对视，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我不会与你合葬。”
“娘……”宇文敞极度错愕地看着娘亲，心里已经激起了惊涛骇浪。
“生同衾死同穴，天经地义的事，你为什么不愿。”宇文晟语气有些急促，其中满是疑问。
“皇上，我想我的态度已经表现得很明白了。”林慧怡叹了一声，又抬起头与其对视，解释道：
“你我虽为夫妻，生同衾，但我们结怨已久，并非爱侣，也不相敬如宾。同穴长伴，不是徒生怨怼么？如此，为什么不分开安葬，各生欢喜呢？”
她没等宇文晟反驳，继续说着：“我虽然先做了你的妃妾，后又成为你的妻子，我的人属于你。
但我的心，从始至终，都属于我的姐妹。安陵有太多人等着我，高智明、刘芍、王思娣……我应该追随她们，与她们长伴，再也不分开。”
最后，林慧怡吸了吸鼻子，收回就要到眼眶的泪珠，对宇文晟笑着下拜：“所以皇上，请您放过我，让我去陪伴她们。”
宇文晟没有接话，只是眼睛瞪得极大，一下也不敢眨地盯着她，即使眼泪流出来也没知觉。
好半晌之后，他才张口：“果然，你就是有磨镜之好，对智明她们心存不轨。”
宇文敞也听得脸色渐渐变得古怪起来，心里怀疑，之前听到的传言为真。难他娘真有对食的癖好？所以才纵容陆贵妃陷害自己的儿子？
林慧怡却无奈地一晃头，嗤笑了好几声，才站起来看着他，道：
“皇上，女人之间并不是除了嫉妒，就是情欲。我们也是人，也和男人一样有自己的亲情和友情。”
她激动地拍着自己的胸口，“我珍爱的是我们姐妹之间多年的情谊，不是您庸俗无聊的情欲爱恋。请你不要玷污了我们的感情。”
宇文晟也越发激动起来，痛苦地咳嗽了片刻，才抬起眼看向面前这个女人，他突然感觉很陌生。
“好，好，你们都抛弃我，让我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冰冷的棺木里，躺在空荡荡的墓穴里，好，好啊……”
他好像被卸了所有力气，浑身瘫软下来，眼睛禁闭，头也扭到另一边，只是低低地呢喃着这段话。
渐渐地，连这点儿声音也消失不见。
林慧怡心口也遽然一松，好像有什么东西从身体中被猛地抽离远去，再也不会回来。
她知道，那是他们夫妻二十六年之久积累下的情分。那些恩怨情仇，在此刻，随着另一个人的离去烟消云散。
虽然不愿承认，她还是落了泪，为了这份感情。
林慧怡没有抹去脸颊上的泪水，但仍旧坚强地走出寝殿，向着围在门口等候的人群宣布：“陛下驾崩。”
顿时，满世界都是一片哀嚎，哭声震天。
林慧怡看着其中不久前才初次承宠，如今已成遗孀新寡的妙龄女子，看她们哭得伤心拒绝，顿时感到一阵悲哀。
她们会一辈子锁在这深宫之中，直到死亡的那天才能脱离。
眼眶里又萦绕着热气，湿润连续不断地在双颊流淌，视线已经模糊的林慧怡，看见了马芳华，也看见了操美人。
她必须要掌握权柄，掌握能够决定这些人未来的权力。
她要给她们新生。
宇文晟去世前虽然指令不惊扰高智明，但这件事仍然在朝中引起了争论。
林慧怡作为先帝皇后，新帝生母，自然能够参与进来。
提出质疑的便是礼部官，他以不合礼制为由，要求驳回大行皇帝的遗诏，尽快将孝洁皇后的棺椁迁来合葬。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同意他的看法，另外的人却认为孝洁皇后出身罪人之家，能册立继后，又以元后之礼举哀安葬，已是天恩，不能将其与大行皇帝合葬。
林慧怡看他们争得面红耳赤，心中毫无波澜，只抬手示意宫人出声制止。
等他们都停下来，她才开口：“大行皇帝亲口遗命，孝洁皇后魂灵不得惊扰，尔等只管照做，何须争执不休。”
说罢，她也不管他们是什么反应，又扭头去看礼部官：“你们有心争这些有的没的，可有拟好大行皇帝的庙谥？可有定好国丧的仪注？可有检查好陵寝的情况？”
她这一连串的问题刚巧问倒了礼部官，他们支支吾吾地回复：“皇后娘娘恕罪，已经在拟了。”
“既然首要问题还没解决，就去做你们敢做的事！”林慧怡冷声呵斥着。
“皇后娘娘此言差矣，遗诏在先，微臣等首要问题便是遵循大行皇帝遗诏。今遗诏与礼制相背，自然要先解决才是。”最先挑刺的礼部官朗声道。
林慧怡冷声回道：“礼制虽是太祖所定，但并非不可逾越之铁律。我问你，太祖定下的规矩，到今天有几条没变，有几条已改？”
“请皇后娘娘莫要顾左右而言他，帝后合葬的制度从未更改。”那官吏硬是要跟她杠到底。
林慧怡冷笑连连：“先朝祖宗未改，今日大行皇帝已改。难道先朝祖宗改得，大行皇帝改不得？”
“你满口都是礼制规矩。那我问你，哪条规矩礼法要你跟皇后顶嘴，要你阻挠大行皇帝遗诏施行？”
“我……”那礼部官一时语塞。
林慧怡抓住机会，立刻拍案而起，指着他大喝道：“如此巧言令色之徒，岂能为官，立刻给我撤了她的职！”
“皇后娘娘息怒！”一众礼部官吏忙不迭下拜，为其求情。
“怎么？是我这皇后说话不作数了？”林慧怡冷眼看着他们。
“臣等遵旨。”礼部官们没有办法，只得老老实实地退出去。
林慧怡随即又扭过头看向余下的臣子，道：“大行皇帝遗诏已做妥善安排，尔等就该遵旨。况死者为大，岂能无故惊扰魂灵？”
见她意志坚决，一众朝臣也不愿与其为敌，何况也不是什么大事，于是都答应着退下去了。
宇文晟的庙谥很快就拟好了，林慧怡和宇文敞看过没有异议，就确定其庙号为宪宗，谥号为孝睿皇帝，同时也给高智明系夫谥，是为孝洁睿皇后。
正昭四十二年腊月二十七日，皇太子宇文敞即位，定年号为同光，于翌年正月初一改元。
二十八日，尊生母林皇后为皇太后，上尊号曰慈敬。
正昭年的旧风雨已去，同光年的新气象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