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被从被衾中喊醒的李轨又一次来到了他熟悉的工作岗位上,每天重复着单调的工作,确实有些枯燥无味,转头朝着身后的石城望了一眼,心中顿时一凉。
“哎,和城中那些丢掉性命的一比,枯燥就枯燥些吧,起码胜在安全。”
“塞尉这一走,已经两天两夜了,不知此刻如何了。”
李轨百无聊赖的观察了一阵飘雪,发现,今天的雪似乎下得小了些?
远处,还有几粒灰色的雪点,倒是有些与众不同。
“嗯,怎的越来越...”
随着灰色雪点逐渐放大,李轨也看清了,那分明是一队骑兵,此刻正冲着武泉塞奔驰而来!
“咚咚咚!”
一道道沉闷的鼓声从城楼上传开,石城的城门大开,一队队单薄的戍卒如同溪水般汇入城墙上方,而吕布等塞中武官也跟着来到城楼上,开始极目远眺起来。
“哼,就这几十骑也敢来犯,这些胡狗还是这么记吃不记打。”
吕布身后的成廉撇了撇嘴,觉得有些无趣,为了这几十骑,就兴师动众的把自己等人喊来,还够人手一个杀的呢。
伴随胯下战马颇有节奏的迈动着马蹄,朔方长城已经近在咫尺,王苍的心也跟着活络起来。
和月余前一般,赶着车马回来确实累人,速度慢不说,还要注意着那些无主的战马乱跑,紧赶慢赶,终于要到家了。
而胯下战马的马臀后,浑身马粪的日律推演这会儿早已是话都说不出来,就如同一具尸体一般。
说来也是,任谁被拖行上百里路,还能活蹦乱跳的,那也算是个不出世的狠人了。
这老狗能坚持这么久,说不得也是个奇人?
此时的王苍等人身上比月余前可要破烂多了,身上精致的甲胄变得污秽不堪,体液、碎肉、污血和积雪混在一起,加上刀劈箭射的痕迹就像给甲胄包了层厚实的浆,与出战时判若两人。
招呼身后诸人停步等待,王苍单骑往塞下而去,但没走多远,一支箭矢便射到战马的蹄前,将它惊得嘶鸣了几声。
“来骑止步!”
王苍见状,赞扬的点了点头,勒马于原地,心想:还算不错,就算吾不在,戍卒们的警惕心没丢。
城楼上的吕布把手中角弓随手丢给侯成,觉得这单骑而来之人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的样子?
只见那骑解开脖颈间的顿项,然后将头上的兜鍪摘下,冲着城楼上笑着说道。
“怎么,不识得本尉了?”
远远的,这道声音如同天雷般传至众人耳边,似乎伴随着阵阵轰鸣。
嗯?本尉?王塞尉?!
“塞尉?”
“主公?”
“贤弟?”
城墙上,众人看着那骑身后被拖行的尸体,心中瞬间明了,这是擒住日律推演而归了!
吕布不疑有他,听到王苍的话后,马上仗着人高体壮腿又长,第一个冲到另外一侧的城墙边上,大声冲着下面喊道。
“下面的戍卒,快开城门,放我贤弟入城!”
随着城门缓缓打开,王苍轻摇马缰,战马缓缓往前走去,但还没走到城门处,一众身影便从城门洞中冲出,将王苍团团围住。
王苍瞧着,远远的就翻身下马,和冲过来的吕布撞了满怀。
“大兄!”
“贤弟!擒获日律推演这事竟然不敢上吾,使得这几日为兄连饮酒作乐的兴致都没了。”
说这话时,吕布的激动之情溢于言表,看得出来,这个时候的父愁者吕布的心思还没后面那么深沉,对于王苍,是真把他当作亲人一般来看待,从那铁钳似的臂膀使劲搂着王苍的脖颈可见一斑。
成廉、侯成、高宝、高良、王延寿、刘破奴几人则是围在二人身边,纷纷想看看王苍有没有受伤之类的。
“诸君不用看了,未受重伤,只是折了许多士卒,但战果还算喜人。”
说罢,借着吕布松开臂膀,王苍一手握着吕布的手,一边指了指地上的日律推演。
“嘿,还真是日律推演这老狗啊。”
刘破奴搓着手,脸上满是兴奋之色,走到日律推演身边左瞧瞧、右看看,不时还踹上两脚,但躺在地上的日律推演只是抽抽了几下便没了动静,让刘破奴顿时没了逗趣之心,怕是再踢两脚,这老狗就要魂归蒿里了。
与刘破奴不同,高宝、高良等人齐声下拜喊道:“恭贺主公擒获日律推演,为主公贺,为武泉塞贺,为云中贺!”
身边众人也反应过来,跟着一同喊道:“为塞尉贺,为武泉塞贺,为云中贺!”
王苍回到众人身边,那股子强撑的精神也下去了,感觉双眼的眼皮开始打架,但还是转身回了一揖,强提一口气喊道。
“此战之胜,乃全塞诸君之功!”
“此战能胜,因全塞士卒死力!”
“此战果胜,合全塞上下一心!”
“今夜大开府库,与诸君畅饮!”
几个好酒的诸如吕布、候成等人马上起哄道:“酒水如无塞尉,与清水何异?”
“今夜,定要与塞尉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
把众人情绪调动起来,王苍当先往前走去,一旁的众人也跟在其后,望着前头那高大的背影,瞬间觉得有了主心骨一般,脸上纷纷洋溢起喜色,把这几日的忧愁一扫而空。
一时间,人如龙,马如虎,声震四野,尽显豪情。
天空上,那如同棉絮一般飘飞的雪花似乎感受到了什么,竟慢慢停歇,直至不见。
雪随乱起,隐于乱止,似有昊天侧耳一般。
王苍越过城门洞,穿过一片低矮的居所,这是他以前居住过的地方,然后一边走一边和闻讯而来的塞中戍卒、燧卒的亲眷和府中诸吏回以笑意。
几千人把从长城到石城中间的空地挤得满满当当,但当王苍等人来到身前时,却自动分开了一条道路。
见众人如此礼遇,王苍只得边走边保持笑脸,直到笑得脸都快抽痛了,才得以进入塞尉府。
而吕布等人一路相送到府门便没有再跟着进来了,好似有些什么要事或避之不及的大敌一般。
但王苍也不懂其中缘由,自顾的牵马进入府门,这时,府门旁的一个小小的身影却吸引住了王苍的目光。
这小小的身影身着缟素,看着极其素净,其娇嫩的脸蛋被衬托得更加白净,但其眼中的流露出来的伤神却让王苍心中一凛。
缟素乃是孝服,莫非,老杜?
将战马交给一旁的小吏看管,王苍沉声问道。
“今日不见杜君前来,莫非...”
连续憋了两天眼泪的杜薇再也憋不住了,看见王苍就跟看见亲人一般,一把扑进了眼前人的怀中,把眼泪鼻涕都蹭在了他身上。
但王苍身上本就已经包浆,这般胡蹭乱嚎使得杜薇那娇嫩的脸蛋如同撞进漆盘一般,色彩缤纷得像个彩绘泥偶,但说出来的每句话语,却似杜鹃啼血,令人肝肠寸断。
“坏人,薇薇的阿翁战死了,未来的夫君也战死了。”
“为什么,为什么坏人你还活着!为什么坏人你不救下阿翁!”
“就算昊天上帝让薇薇替阿翁死去,只要阿翁再看薇薇一眼,喊薇薇一句,薇薇也愿意。”
“你说啊,你说啊!坏人!”
王苍看着这个十岁大的小姑娘,心中五味杂陈,同情一般的摸了摸杜薇的头,几次欲要开口,但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把话咽回肚里,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哎...”
“老杜他永远都回不来了,但他的仇我已经给他报了,以后,你就跟着我身边做个大婢吧,我来养你!”
“待到薇薇你及笄后,是去是留,都随你意,如若愿意找个好夫君,我来帮你择良人。”
说到这里,杜薇的抽泣声慢慢小了下来,兴许是哭累了吧。
将杜薇的肩膀轻轻推开,然后扶住其略显单薄的双肩,王苍转身拔出腰间的环首刀,径直来到战马屁股后的日律推演身边。
看着这个满身马粪的丑陋中年男人,此刻每看一眼,都令王苍感到作呕。没有犹豫,一刀将绳索劈开,然后提起日律推演的辫发,重重的朝着其脖颈处砍去。
兴许是知道自己快要死了,日律推演没有求饶,反而是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气力,忽然睁大了双眼,眼神中露出一抹嘲弄的神色。
刚才的那些话语他也听到了,这个汉人终究还是有些软肋的,只是自己没有抓住,但这股气力太小,小到只能帮他看清了眼前的景象,却不能让他最后说出一句话来,无奈之下,只能微微蠕动了几下嘴唇,声音小到连他自己都听不清。
“呵,酒色权名,未来,你王苍,必将死于此处!”
随着破风声和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剁肉声,日律推演的首级被干脆利落的砍了下来,从喉腔中不断往下滴落出大滴大滴的污血将王苍淋得满身满脚。
但王苍已经浑身污秽不堪了,多这么一点又如何,虱子多了不咬罢了。
回身来到怔怔的望着这头颅的杜薇身前,王苍将头颅往小姑娘的怀中一塞,说道。
“这是此次来犯云中的最大的始作俑者,吾已经将其头颅斩下,也算是为你阿翁和秦宜禄报仇了。”
“这个送给你玩,那些伤心事就不要再想了。”
“我有些累了,先回去歇息了。”
“晚些帮我烧点热汤,劳烦薇薇了。”
话落,王苍没有再管呆立在那里的杜薇,径直朝着塞尉府后院而去。
杜薇:(??д?)b.
此时的杜薇呆呆的抱着一颗兀自淌血不断的头颅,望着王苍远去的背影,不知心中作何猜想,但王苍已经管不了这么多了。
他是真的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