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天色逐渐亮起,方鱼年走到窗边,慢慢伸展腰身,手指推开窗户一条缝隙,有一丝光亮骤然照在他脸上,化出了温润之意。
他眯眼看着门外守着的身影,挺拔如松,不退不避,如同一个尽忠职守的护卫。
方鱼年微微一笑,语气倨傲,“云昭,我已经过了两年清闲的日子,真是过够了。如今的情形可不比当年窘迫,险象环生,真是走错一步就要丧命,多刺激啊,我还有一点想念了呢。”
李云昭嫌恶地瞥了他一眼,觉得他心里大概有些变态。
“我一点都不想念。”
如果能够万事太平,每天吃饱穿暖,无忧无虑,谁又乐意步步为营,把所有事情当作生死棋局来下注。
“你这两天还得吃点苦头。”李云昭于心不忍道。
方鱼年点头,很理解地道,“我知道,等陛下见到我,我越凄惨才越好呢。”
天光大亮前,李云昭和汤予荷从六合司离开。
上了马车,汤予荷才问道:“方鱼年怎么说?”
李云昭长叹一口气,语气怅然:“他愿意。”
车轮滚滚,马蹄声声,太阳刚出来,尚未跃过屋顶瓦上,街道上依旧冷冷清清,还没到喧嚣热闹的时候。
汤予荷瞧着李云昭的神色,目光幽深静谧,嘴唇嗫嚅了一下,他想问她有什么打算。
现在看来,方鱼年不需要他来救,他不需要再履行承诺的誓言,那么因此而起的盟约,她是否还会继续下去?
即使成亲了,对李云昭而言,也不过是不值一提的事情。
只要她不想待在他身边,无论如何都会离开。
他张了张嘴,话没说出口,李云昭已经打着哈欠歪头靠在他的肩膀上,闭上眼小憩,凶狠地威胁道,“下次再敢吵醒我,我就把你砍成两半。”
话到嘴边最终又沉寂下去,汤予荷终于还是没有问出口。
回到侯府时,李云昭已经从汤予荷的肩膀歪倒在他怀里睡得沉沉,睫毛安静的倒垂着,白皙的脸颊被闷得有些泛红,唇瓣微微张开一条缝隙,睡颜格外安然乖巧。
小的时候,汤予荷进宫去齐贤殿找外祖父,就看见小小的公主殿下支着胳膊撑在桌案上,眯着眼就睡得迷迷瞪瞪,微张着嘴,口水滴答滴答,落在纸上。
等她忽然惊醒,睁开眼睛,低头一看,桌上新写的文章被嘴边流下的口水晕成一团墨。
她的脸也是这样的红润,低头把宣纸揉成一团塞进桌子底下,然后一抬头,远远的就和站在殿门口汤予荷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李云昭面子受损,下课之后,便把他抓到殿外的柱子后边,恶声恶气地威胁。
“要是敢乱说出去,孤就割了你的舌头!”
自此之后,李云昭因怕自己英姿再次有损,在课堂上打瞌睡的毛病硬生生治好。
汤予荷没有叫醒她,两只结实有力的手臂将她牢牢地抱在怀中,步履沉稳地朝松风阁走去。
庭院中洒扫的几个侍女瞧见了,便行礼道:“侯爷,夫人。”
其中一个侍女上前禀道:“三小姐来了,带了礼物,说是想见一见夫人,现在正在花厅等着。”
汤予荷脚步一顿,“只有她一个?”
侍女喏喏,“是,三小姐非要见到夫人,喝了三盏茶,还没走。”
汤予荷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人,见她呼吸绵长,依然睡得安稳,鬓角的几根碎发被风吹动。
他拢了拢披风为她挡住冷风,这才轻声吩咐道:“告诉她,夫人没空,她若还要等,那就多上些点心给她,别让她饿着了。”
他言罢,便朝着桥廊迈步而去,穿过碧波微漾的池水,回到房间内。
汤予荷的怀抱实在温暖,而床榻上的锦被带着凉意,李云昭刚脱离他的怀抱,被放进冰凉的被窝里,眉头便不自觉地蹙了起来,不悦地哼哼一声。
汤予荷脱了鞋袜,躺在她的身边,李云昭感知到暖意,本能地寻去,贴在他的身上。
汲取到温热的来源,李云昭那微蹙的眉心展开,满足的哼了一声,声音慵懒婉转。
汤予荷深吸一口气,低叹了一声,“磨人精。”
睡着的老虎毫无防备,看起来并没有攻击力,只会让人觉得毛茸茸的很可爱。
李云昭的英气在于眉眼,尤其眼神是最犀利的,最具有震慑力的,每当她敛眉冷眼时,总会让她稍显清纯俏丽的容颜也变得不近人情。
可她闭上眼睡着的时候,仿佛就成了一个被养在深闺中,未经风雨,不谙世事的少女。
乖巧温和,没有锋芒。
这并不会让汤予荷觉得她像柔弱的娇花,只是会想,她这样的猛虎,也有不为人知的一面。
他能见到,而旁人不能。
汤予荷几乎一整夜没合眼,看着她安静的睡颜,此时也有些疲倦了,闭上眼缓缓入睡。
睡了三个时辰,不过未时,李云昭被捂得热醒过来,窗外白昼亮眼,日光透过窗户照亮了屋子。
床帐层层叠叠,垂落在地,无端给把青天白日也渲染出几分旖旎春意。
汤予荷还在闭目沉睡,长睫低垂,俊美极色的侧脸被淡淡的光影笼罩,像蜿蜒起伏的山峰。
李云昭大发慈悲的没有吵醒他,翻身下床,整理了衣裳发髻,便推门离开。
她去寻了知春,让她去找商队的人,派几个人返回奉姑。
方鱼年大概是回不了奉姑了,到时候必然有新官上任,她得让人捎信回去告知刺史府的其他人和杨水淼,让他们有个心理准备。
以及奉姑的生意,她已经好长时间没有过问了,甚至不知道是盈是亏。
若实在回不去,她得找个信得过的人去打理,要么就将一部分产业转移到京都,因为奉姑离京都实在太远,她就算想在京都操控,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等她写了几封信,放进信封里用火漆封缄,知春握着信封,疑问道:“姑娘,我们还会回奉姑吗?”
李云昭看了她一眼,“你想回吗?”
知春道:“只要姑娘高兴,我在哪里都可以。”
“我也说不准,兴许回,兴许不回。”李云昭眉目温和,又问她,“你觉得奉姑好,还是京都好?”
知春想了想,纠结地比较一番,得不出结论,便道,“奉姑偏远但是清净安稳,京都繁华热闹但是太混乱,各有长短,我觉得都挺好的。”
李云昭低低地“嗯”了一声,神情有些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