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长公主府。
倚梅画竹在云光阁外头急得团团转,就见崔阑来了,“殿下呢?怎么你们都在外头?”
倚梅仿佛看到了救星,一股脑全都说了,“殿下今日从宫里回来后,就一个人在屋里待了许久。也不曾传晚膳,晚些时候叫人送了酒,还把伺候的人全都赶出来了。”
画竹也道,“院里的人现下都在外头,奴婢们只怕殿下吃了酒着风,有个头疼脑热的,身边也没个伺候的人。”
崔阑听了道,“你们先去厨下吩咐熬些醒酒汤,不过殿下估摸不爱喝,再叫人备些爽口清粥小菜,指不定殿下什么时候要吃,我先进去瞧瞧。”
说完就见崔阑施展腿脚,飞身一跃进了院墙。
画竹拉了拉一旁看得已然愣住的倚梅,倚梅回神道,“这可是一丈有余的院墙啊。”
画竹笑了,“若非这样的武艺,怎能护得住殿下。走吧,咱们去厨下看着些。”
崔阑进了院子,见公主殿下正在云光阁一处小榭里自斟自饮,地上歪歪倒倒好几个青玉酒壶,灵珠窝在一边,头埋在毛绒绒的蓬松尾巴里,呼呼大睡。
萧月卿听到脚步声,抬头望向来人,眨了眨眼定神确认,“是你啊……”
“殿下这是喝了多少?”崔阑单膝点地蹲下,想把席地而坐的公主殿下扶起来。
萧月卿笑嘻嘻指了指几个酒壶,“这些……这些都喝光了,不愧是宫中御酒,风荷露真不错。”
“殿下喝这么多,一会儿该头疼了。”
“可是……可是我心里难受。”萧月卿露出个懊恼的表情,断断续续道,“世人皆慕我出身高贵,可谁人又知……我生来的宿命就是权力天平上的一个砝码……若我自己不去拼,去争,如何由得我来选?”
虽然地上铺了毯子,上头还垫着块儿瞧不出来是什么的动物皮毛,但四月里仍旧夜凉,可不好就这么坐在地上。
崔阑耐心劝着,“殿下心里难受微臣知道,只是喝大酒伤身,再喝下去,殿下恐怕连臣都不认得了。”
“你是崔阑啊,本宫怎么可能不认得……”萧月卿晃晃脑袋,没头没脑打断他的话,“你别动!晃得我直眼晕。”
“微臣没动。”
萧月卿伸手一把抓住他的前襟,崔阑完全不设防,被公主殿下的力道拽倒,堪堪伸手护住公主后脑勺,还好没真磕到。
两人四目相对,气息交融,以一个暧昧的姿势。
萧月卿眨了眨眼,努力瞪着眼睛瞧崔阑,小手一会儿把崔阑冷白的面皮拍得啪啪响,一会儿揪着他脸往两边扯,张口骂道,“九千岁?狗东西!”
崔阑无奈握住公主冷玉一样,在他脸上作乱的小手,忍不住亲了一口道,“原来是个小醉猫。”
萧月卿看着居高临下的崔阑,脑子虽然有些糊涂了,但心里直觉不喜欢这个姿势。
于是猛得坐起来推倒崔阑,反客为主,瞬间局势逆转。
崔阑仰躺在地上,看向醉醺醺骑在自己身上的公主,雪白的肌肤沾染几许薄红,娇憨动人。后槽牙又开始痒痒了。
下一秒,微凉带着酒气的唇贴了上来……
明月如霜,好风如水。
看着伏在自己身上,依偎在怀里彻底睡过去的公主殿下,崔阑无奈叹气。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平静了好一会儿,崔阑才屈腿揽着萧月卿坐起来,抱人回屋歇息。
而后开了院门,叫人进来伺候热水。崔阑拧了热布巾,给公主擦手擦脸,又给她脱去外裳。萧月卿这才舒服了,皱着的眉头舒展开来,窝在香软的被衾里小动物一样拱了拱,彻底睡过去。
倚梅在一旁瞧着,深觉自己活像截木头桩子。每回崔内官一来,就把她们的活儿全做了,伺候殿下那是从不假手于人。
正漫无边际想着,就听崔阑头也没回道:“殿下喝了不少酒,想来夜里要渴水,我在这儿守夜就成。”
倚梅被画竹拉着出了里间,两人去吩咐人烧炉子,好时时备着热水。
果然睡了不到一个时辰,公主就含糊喊渴要喝水,崔阑兑了杯温热水把人扶起来喂,萧月卿一连喝了两杯才作罢,又开始嘟囔着头疼。
崔阑低声哄着,“殿下,微臣让他们拿醒酒汤来可好?”
“不要……不要醒酒汤,一股子药味儿,难喝!”公主玉白小脸皱在一起,迷迷糊糊批判。
“好好好,不喝就不喝,那微臣给您按按?”崔阑还能怎么办,好声好气哄着。
萧月卿思索了一会儿,才点头,“按按。”
崔阑坐到床边,将她的头枕在自己腿上,放轻力道给她按揉太阳穴。就听公主半睡半醒间道,“他们都欺负我……父皇,也不是父皇了……他是皇帝。”
萧月卿眼角有湿意滑落,崔阑伸手替她拂去,“微臣会一直护着殿下的,不叫他们欺负殿下,殿下安心睡吧。”
不知是不是他的话起了作用,还是真的困了,萧月卿又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
萧月卿转头就见崔阑坐在床前圆凳上,靠着床栏闭眼睡着,一束晨光透过窗棂落在他高挺的鼻梁,睫毛落下小片阴影。
许是萧月卿目光太过直白强烈,崔阑没多久就睁开了眼睛,“殿下醒了?可还头疼?”
萧月卿自己坐起来,“好多了,现下倒觉出饿来了。守了一夜,你先去洗漱吧,叫倚梅画竹进来伺候就行,待会儿一起用早膳。”
崔阑依言去了偏房洗漱,收拾好过来时,公主也已穿戴齐整,倚梅画竹正准备摆早膳。
知道公主殿下昨夜饮酒,厨下今日也是花了心思的,上来的品类和数量都不算多,但样样精细。
一笼水晶皮儿虾仁笋丁冬菇蒸饺,一笼蟹黄小包子蘸暖胃姜醋,另有素三丝毕罗一碟,两样爽口拌小菜,萧月卿一碗熬出米油的白粥,崔阑则是一碗酱牛肉丁浇头面。
待吃得差不多了,撤下碗碟换了热茶上来,萧月卿才问,“今日怎么不急着回宫当值了?”要知道平日里醒来,一向是连这人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崔阑道,“如今时移世易,只怕陛下巴不得微臣时时与殿下搅在一处。”
萧月卿恍然大悟,是啊,辅国长公主和御前宦官,二者在一处能有什么好名声,都察院御史们都不用费心找什么实证,单看这名头就能罗织出许多罪名了。父皇果然是父皇,这是一边铁了心要挑着自己同太子对立,一边又要借此事打压自己声名,真是两头不误的好谋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