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莹莹眸光微闪,拉着余铮到了一处僻静的角亭中。
角亭的屋檐下点着一盏朦胧昏黄的灯光,凑的近些才看的清表情。
余铮甩开余莹莹的手,将被拉褶皱的衣袖抻了抻。
面露不耐道:“在自己家中,鬼鬼祟祟的像什么样子。”
余莹莹自小受宠,又年纪小些。
而余铮向来老成,心思深。从来都不与她计较,反倒事事都让着她。
故而就算是余铮烦躁,余莹莹也不惧怕他。
直言道:“莫非哥哥就这般认下了?”
余铮皱着眉头,“你在说什么?”
余莹莹有些焦心,“自然是说那余卿卿。”
“哥哥不会不知道,她是父亲外室生的吧?
竟然这般堂而皇之地进了余家,听说父亲还打算给她上族谱。”
余铮沉着脸,有些不悦道:“父亲做的决定,岂是你可以质疑的。”
他不知道他这个妹妹脑子是怎么长得,外头人都将她夸的那般好,简直捧到天上去。
但他知道,余莹莹只不过是多读了几本书,会些悲春悯秋的诗词歌赋,就被标榜成才女。
实际上心高气傲,心眼小的跟针尖一样。
那余卿卿一看就知道,并非余家血脉,其中定然有隐情。
父亲既然不说,也肯定有不说的道理。
偏她这般在意。
余铮怕余莹莹一时想岔了,做出什么错事来。
只好耐着性子,规劝道:“若真是外室女,母亲都不在意,你在意什么。”
“无论如何,她动摇不了你余家大小姐的地位。就当是个寄居在府中的表妹,不也可以?”
余莹莹见余铮不但不与她同仇敌忾,反倒还教训起她来。
恼怒更甚。
“母亲向来软绵,她竟还准备要在家中办个诗会,让我将余卿卿介绍给余杭的小姐们。
她一来,父亲母亲就这般替她着想,日后哪里还有我们兄妹的立足之地?”
余铮觉得余莹莹就是个榆木脑袋,他们是余夫人亲生的儿女,余夫人怎么可能将旁人看的比他们更重。
“父亲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莫要阳奉阴违,坏了父亲的大事。”
余老爷一贯只让余铮专注学业,并不怎么将一些事情与余铮说。
但是余铮多少也知道些。
他语气有些严厉地警告余莹莹:“你若不能将余卿卿当成妹妹般对待,那便只管将她当成客人般敬着些。
万万不可起什么冲突。”
余莹莹气的直跺脚:“现在连你也向着她了!”
余铮满脸无奈,气道:“简直不可理喻。”
他抬脚就走,不欲与余莹莹多言。
余莹莹看着余铮朝外院而去,眼神意味不明。
“秋香,你跟着去看看大少爷这么晚了还要去哪里。”
秋香二话不说便轻手轻脚地跟在余铮身后。
宋清妤算是正式在余家住下,不用晨昏定省,餐食也都是在院子里头用的。
自那日晚膳之后,她便不曾与余山长见过面。
只知道余山长书院中事务繁忙,每日早出晚归。
而余夫人来过几回,每回来都是翻来覆去的那几句叮嘱。
宋清妤倒也好应付。
让她意外的是,余莹莹竟然也没来找她麻烦。
宋清妤顿觉自己有些太过小心谨慎,那余莹莹恐怕也没将她放在眼里。
如此更好,她也不耐烦应对余莹莹。
主仆三人的日子过得平静无波。
而此时京都郊外,却不平静。
夜晚,月光如水,洒在蜿蜒的乡间小道上,四周静谧得几乎听得见风拂过树梢的声音。
忽然,马蹄声急促,一匹快马疾驰而来,带起阵阵风沙,瞬间便冲破了寂静。
马背上,那人一袭黑色夜行衣。
他身形挺拔,眼神如鹰隼般锐利,黑发随风飘动,皮肤微微泛着些许寒意的苍白。
他的目光始终直视前方,似乎能穿透这漫漫夜色,看到前方的京都。
他紧握缰绳,手指微微发白,仿佛有着无法言说的急切。
晏清堂。
尤掌柜盘算完今日的账册,刚将算盘放进柜台的抽屉中。
“阿宁,关门吧。”
阿宁将铺子门口的灯笼熄灭,轻轻将门关上。
却在此时,一只修长有力,指节分明的手紧握住门沿。
手背上一道疤痕,而指骨的老茧也显得尤为明显。
阿宁吓了一跳,松开手后退两步。
那人便直挺挺地倒了进来。
尤掌柜见了赶忙绕过柜台,与阿宁靠在一处。
等了片刻,见地上的人一动不动。
阿宁拿起桌上的烛台,大着胆子弯着腰凑近人脸,只见一张轮廓刚毅的脸,浓眉伴着翘挺的鼻梁。
“戚绍!”阿宁惊呼出声。
尤掌柜惊讶:“你认识。”
阿宁点了点头,急忙放下手中的烛台,欲将戚绍扶起来。
尤掌柜帮忙,二人吃力地搀扶起人高马大的戚绍,小心翼翼地平放在雅间的榻上。
阿宁气喘吁吁,却察觉手中一片湿漉漉。
定睛一眼,鲜红一片。
“要不要请大夫?”尤掌柜迟疑道。
阿宁摇了摇头,“万万不可。”
她将戚绍的上衣脱去,只见后背从左肩到右腰长长的一处刀伤。
血肉模糊,皮肉外绽,甚是吓人。
她匆匆捧来一盆水,用棉帕子将戚绍后背的污血擦干净。
从备用的药箱中拿出止血的药粉。
仔细地洒在在他的伤口上。
昏迷中的戚绍疼的皱起眉头,却一声未吭。
阿宁轻轻按住他的肩膀,用布条稳稳地将伤口包扎住。
她的动作极其轻柔。
做完了这一切,方才擦了擦额间的汗,长舒一口气。
尤掌柜拉着阿宁到了外头。
“他是何人?”
阿宁咬着贝齿,很是犹豫。
戚绍是戚家军中的少将军,一直戍卫在北境的边关。
无诏不得入京。
看他受了伤被追杀的模样,想必是偷偷入京的。
他身份敏感,实在是不方便透露。
阿宁皱着眉头,表情为难。
尤掌柜也不是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且这些日子相处下,自然也知晓阿宁的人品。
只叮嘱道:“无论如何,晏清堂不得惹出麻烦事。”
“东家已经不在,咱们更要替她守好晏清堂才是。”
尤掌柜的话有些唏嘘,阿宁听得心里酸疼。
这阵子,她们都有意不提宋清妤,生怕控制不住情绪。
而她本也打算长久留在晏清堂中,尽自己的一份微薄之力。
若是旁的人,她也没那么善心,不一定出手相救。
可戚绍......她不能不管他。
陈家与戚家是世交,她与戚绍的姐姐自小一块长大。
而戚绍小时便跟在她们身后,与她弟弟无异。
戚家所有的成年男丁都在保家卫国,京中只余妇孺。
戚绍是戚家新一代中最好苗子,戚老将军从来都是将他当成戚家军的继承人来培养。
他也很是争气,小小年纪便在军中立起威信。
上过多次战场,威名远扬北狄。
如今的朝中,谁提及戚绍不夸赞一句,自古英雄出少年。
戚绍,不仅是她好友的弟弟,更是大祁边境未来强有力的屏障。
他不能出事!
阿宁有些忧心,戚绍伤的那般重,怕他夜间高烧。
便留在雅间,一夜未眠。
天渐渐微亮,戚绍睁开双眼,见趴在榻上的阿宁,虽面容被改变。
但阔别三年,他仍旧能一眼认出她来。
戚绍刚毅的脸上露出一丝柔情,就那般定定地看着她。
阿宁睡梦中好似察觉到视线,兀地醒来。
见戚绍已经坐起身来。
赶忙道:“你还好吧?”
戚绍露出灿烂一笑,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就像是一抹朝阳。
“若琳姐,好久不见。”
阿宁一愣,她已经许久没有听到‘若琳’这两个字了。
这个名字,伴随着慎王妃的失踪,早已经消散在尘埃里。
可此时从戚绍的口中说出,却让阿宁有些唏嘘。
“你是怎么认出我的?”阿宁有些好奇。
碧桃的易容手艺精湛,京兆尹来来往往这么多回,对照着画像比来比去,都没有人生出怀疑。
可戚绍只一眼,便喊出她的名字。
戚绍没有回答,反而说起别的。
“我姐多日前接到信件,说你在晏清堂中。她担心不已,便勒令我回京将你带到霞谷关。”
“你姐姐?”阿宁很是诧异。
她从未让人送信给戚阳,甚至她从慎王府出来之后,就不曾与任何故人联系过。
她那时候自身难保,又如何敢随意牵连旁人。
不过她隐约想起来,她好似与清妤提到过戚阳。
戚阳的丈夫也在戚家军中任职,而戚阳一直在军中行医,自成婚之后便待在霞谷关。
恐怕是清妤怕她在京都被查出身份,这才帮着她联系的戚阳。
只如今,清妤已逝。而她也没法子确认。
阿宁心里头难过,眼眶又红了起来。
“那你这伤是怎么回事?”阿宁又想到了昨日戚绍身上那骇人的伤口。
戚绍不在意道:“小伤,许是走漏了风声,一路被人追杀。”
阿宁眸色骤缩,戚家军势大,朝中的政敌并不少。
戚绍若真的行踪泄露,恐怕会惹祸上身。
“那你快些回边关,莫要被人抓了把柄。”
戚绍见阿宁焦急的模样,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
“若琳姐,那等我养两日伤,你与我一道去边关如何?
我姐一直惦记你,你若是不去,恐怕她要扒了我的皮!”
却见阿宁摇了摇头:“不行。”
她不是不愿意去边关与戚阳在一处,她早就羡慕戚阳能自由自在,不受京中束缚。
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日日见大漠孤烟,长河落日。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她也曾向往过。
可她不能对不住清妤。
清妤已经不在了,她更应该守着晏清堂。
晏清堂更需要她。
戚绍见阿宁拒绝的那般快,连想都没有想,便有些心焦。
“若琳姐可是在京都有未完之事?”
他知道阿宁嫁给慎王是迫不得已,也知道阿宁与纪恒从前的往事。
之前他们两情相悦,他便罢了。
可如今他们分明再无可能,他难道也没有机会吗?
阿宁神情柔和道:“小绍,你日后便喊我阿宁姐吧。”
又像是哄小孩一般:“你乖些将伤养好便出发霞谷关,莫要让老将军担忧。
至于你姐姐,我修书一封你带上。定然不会让她折腾你的。”
戚绍无奈,只得先压下不提。
因着身份特殊,又受了伤行动不便,阿宁便事事都亲力亲为。
一日三次药给戚绍上着。
待到了夜半,戚绍终于寻到了机会。
他偷溜出晏清堂,身形矫捷,行动自若,一丝也瞧不出受伤的模样。
清风阁中,紧闭的窗棂发出‘吱呀’声。
季回安弹指将手中的扳指射向声源处。
戚绍一个前滚翻,翻入卧房中。
“季大哥,是我!”戚绍赶忙出声。
季回安将剑重新放回剑鞘。
“我当谁胆子这般大,竟敢闯入我的地界。”
这话说完,季回安突然怔忪。
上一个闯入他地界的人,是阿妤。
他合上眼,掩盖住那抹哀伤,复又睁开眼。
紧锁眉头:“你回来做什么?”
“胆子也忒大了些,就不怕被人发现?”
戚绍嬉皮笑脸:“季大哥给我送的那信,难道猜不到我会亲自回来一趟?”
季回安有些惊诧,他知道戚绍喜欢阿宁,三年前奔赴前线的前一晚,戚绍恳求他照看阿宁。
可他不知道他竟这般恋慕。
“受伤了?”他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金疮药味。
戚绍不在意道:“苦肉计罢了,我自己弄的。”
复又对着季回安抱拳,郑重道:“谢过季大哥。”
“谢我什么?”季回安问道。
“谢季大哥救阿宁出火坑。”戚绍严肃又正经。
他在边关也听到了许多关于阿宁的事情,譬如她怀孕、生下皇长孙、成为慎王妃......
再譬如,皇长孙夭折、德贵妃对她不满,慎王对她刁难......
阿宁的处境越来越差,可他却无能为力。
他心里头万分感激季回安,眼眸中也一片赤诚。
可季回安却淡淡道:“谢错人了。”
“救阿宁的,另有其人。”
戚绍不解:“是谁?”
他接到季回安的信,说阿宁在晏清堂中,便想当然地觉得是季回安救了阿宁。
难道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