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需要一条完整的证据链。
要构建这条证据链,并不容易——
但陈嬷嬷这边,绝对是个突破口。
于是,我挑着眉,抛给陈嬷嬷一只饵,等待她上套:
“陈嬷嬷,既然你说,自己只是偷盗财物,那你在何处销的赃”?
要说,眼下的陈嬷嬷有多惨?这些日子,她被五花大绑,关在这不见天日的小隔间内——外头的消息,是一丝都透不进来。
不夸张的说上一句
——陈嬷嬷在佛堂里待得与世隔绝,不见天日。
陈嬷嬷虚情假意,吃斋念佛了半辈子,临了了,我还把她关在佛堂里,瞧我多体贴。
只是不知,她在菩萨面前,是忏悔多一点?还是憎恨多一点?
……。
在这条完整的证据链里:
李五的口供,是一条明线。
接下来,我还有一条暗线要走。
这条暗线,依旧在陈嬷嬷身上。
——前段日子,由于我的刻意纵容,陈嬷嬷挑唆丫鬟们,屡次偷盗我房中财物,那些犯事的丫鬟,大部分已经处理了——她们只需要吐出那些赃物,克扣两个月工钱,若有站出来指认陈嬷嬷者,奖励20两银子。
人性嘛,从来经不起试探——
若打从一开始就不信任她们,就莫要试图换来忠贞的结果。
那群小丫鬟们,见失去了主心骨,一个两个争先恐后,开始指认陈嬷嬷,众口铄金,成了一条不可推翻的口供。
丫鬟们是人证,那些失踪的首饰是物证,接着引出陈嬷嬷多年来,在沈家贪污财产的“销赃窟”和“埋藏点”。
我曾经就说过——陈嬷嬷和她女儿冯氏,手脚有些不干净。
一来二去,终于弄清楚了陈嬷嬷和她女儿,多年来贪污的那些财产去向。
——她的销赃地址,是城西的一间当铺,一些尚未出手的赃物,被她偷摸摸藏在家里,陈嬷嬷家的院子,种了一株大树,树底下藏着那些尚未出手的首饰。
那些未曾变卖的财产,是她为了防着自己那个赌鬼,偷偷藏起来的。
我让丫鬟们给陈嬷嬷送一些清粥和咸菜,老年人脾胃不好,被捆在佛堂那么久,不宜进一些荤腥油腻之物。
这段日子以来,尽管我限制了她的自由——五花大绑,却并未在饮食方面苛待她。
……。
讲到这里,倒有另一桩有趣的事,值得一提:
从静安寺过来的那个小尼姑,法号净文,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她偶尔路过,听到佛堂里的动静,或陈嬷嬷以头抢地,向外求救,或碰到了佛堂香炉等,这时,小姑娘的眉目之间,总是露出不忍之态。
“阿弥陀佛”。
我想,陈嬷嬷生了一副慈眉善目之态,极容易引人亲近,净文小尼姑不是人心险恶,所以,我让丫鬟盯紧她,不要让她因一时心善,坏了我的大事。
娘亲问我,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我沉默片刻,道:
“娘,若我想把这件事闹大,大到不能掩饰,大到可能会有损沈家声誉呢”?
娘让我放手去做。
——哪怕我这次把天捅出个窟窿,她也能帮我补起来。
既如此——我倒真想把沈家的天捅出一个窟窿。
经查证:
陈嬷嬷来我府中,不过堪堪1个月,已经偷盗若干首饰,金钗,以及房中的古董花瓶等,价值300两白银。
陈嬷嬷,也算沈家老人,她一个月的工钱是5两银子,加上节假日的赏钱,其实日子本可以体体面面过下去。
偏走了死胡同。
要说陈嬷嬷偷盗的手法,称得上一句讲究——她到市面上淘一些假货,偏这些假货,和我房内的古董一模一样,一些金簪首饰,嬷嬷换成了鎏金的。
本就是我请君入瓮的伎俩。
——顺藤摸瓜,逼得陈嬷嬷把过往吐了个干干净净。
原来这些年,陈嬷嬷和冯氏,竟是把爪子伸到我娘的嫁妆上。
在陈嬷嬷家中,发现了几件价值不菲的古董,是我娘当年的陪嫁,娘去佛堂前,没有带走,而是留在内宅里当摆件。
谁知被这对母女——偷梁换柱。
而除此以外,还有另外一桩事令我费解。
……。
那就是爹爹的态度。
——自从李五的口供传来,爹爹一言不发,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成天都见不到人,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全部交给娘亲和我做主,外头的生意,是沈藏锋在打理。
若说——
我想把沈家的天捅出来一个窟窿,爹爹也是默许的。
在他看来,我失踪8年,这件事得需要一个发泄口。
无论我撒泼打滚,一定要问谁追责,只要我不踩爹爹的底线,他会一再让步的。
只是,李五的口供,虽然只涉及到陈嬷嬷,但,爹爹疑心虽起,却绝对不会轻易怀疑沈藏锋。
又或者——
爹也想查下去,查明白,还沈藏锋一个清白,好解开我对沈藏锋多年“误解”和“心结”?
其实,这么多年来,我才发现,我对爹爹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了解。
我对爹爹的记忆,停留在5岁前,停留在7岁时,可我们父女彼此隔了8年时间未见,人,怎么可能一成不变呢?
我自始至终相信:
在大事上,他几乎无条件偏向沈藏锋,在小事上,他无理由地偏心自己的亲女儿。
而这段时间的相处,对爹的态度,说不上多亲近,也谈不上多冷漠,总有那么几分客客气气的味道。
又或者——
爹爹百般亲近。
我和娘总是客气疏离。
自从及笄礼后,爹和娘的关系,仿佛稍有改善。
譬如:爹爹偶尔路过我娘的院子,踌躇两步,搓搓手,想进来讨一杯茶喝,哪怕爹爹这几天一见到茶,胃里总是泛酸水,但我娘稍稍露出一丝笑意,爹爹就把自己的底线一再放低。
近乎卑微。
爹爹允许我查,但至于查到哪里为止?真相到了哪一步就该结束。
我也在试探他的底线。
……。
沈藏锋这段时间,也没闲着。
他大部分心思,最近都放在后宅,冯氏从老家回来,得知陈嬷嬷被羁押后,一直在跪求沈藏锋,救一救自己的老娘——好歹算是他半个岳母大人。
沈藏锋无奈,唯一能找来商量的人,就是大伯父,于是出门的次数,越发频繁起来。
说句不讲究的话,这段时间,几乎所有沈家人都“心怀鬼胎”。
尤其是我
——偏要把这件事闹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从陈嬷嬷贪污的财产开始查,一路追查到——当年陈嬷嬷和马九勾结的那档子事。
而这件事,终于有了眉目。
……。
我娘的贴身丫鬟,这段日子查账,发现8年前,沈家有一笔账单颇有些问题,这笔账单的总金额是100金,但出项的名目却有些模糊。
沈家每一笔账单支出,几乎都有名目,哪怕是一些糊涂账。
譬如:大伯父在某某酒楼吃酒,1个月账单共计200两白银。
大伯父纳妾,沈府奉上贺礼500两白银。
沈藏锋的弟弟沈平远,束修100两白银。
……
以此类推。
但偏偏,在沈家那庞大的债务体系中,唯独这100两金子没有个明确出处,但当时领金子的签字单据,不巧被我娘的丫鬟找到了。
我娘那贴身丫鬟——是个天生好苗子,几乎有过目不忘的能力,所以这些年格外器重她,我娘还是一如往常,但凡有好东西第一个想到我,总想把这丫鬟拨给我,只是我独来独往惯了,平时身边跟三两个丫鬟伺候也就罢了。
却不习惯单独信任一个人,一个刚刚认识的人。
无巧不成书的事,物证有了,人证,又多了一条:
经查实,陈嬷嬷那些碎嘴子邻居透露出一条有趣的消息。
——陈嬷嬷的赌鬼丈夫,在8年前,一夜之间输掉了50金,和陈嬷嬷大打出手,但陈嬷嬷抵不过丈夫的体力,当时,陈嬷嬷的脸都被他肿了,而冯氏当年年纪尚小,一直哭哭啼啼,连夜敲响了邻居的门,把邻居们喊过去,救一救自己的母亲。
而这50金,加上李五那份口供上——马九曾经揣着50金,从此消失在江南这一带,两个数字加起来恰好是100金。
当初领金子的那张签字单据——
加上邻居口供,以及输掉的那50金,足以形成一条完整证据链。
娘问我:
“凭借这些证据,就能将陈嬷嬷的罪名落实吗?能让沈藏锋交代当年的真相吗”?
我点点头,想了想,又摇头:
“够,也不够,那就让我们在炸一炸陈嬷嬷和沈藏锋二人,把这件事变得更有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