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寻摸了个好时辰,来到书房,敲门:
“文先生在吗”?
书房内,老者声音凉飕飕传来:
“他不在,你滚吧”。
好嘛,文先生还生气呢,都说小孩子生气最难哄,其实错了,小孩子吃块糖糕就哄开心了,大人不行。
文先生比我爹还难哄。
我笑得越发狗腿,“吱呀”一声推开门,身体斜溜进去,蹑手蹑脚走进书房。
文先生捧着一卷书,正在打谱。
他穿着常服,气质极其儒雅,想来年轻时也是面如冠玉的美男子。
因着在官场里滚了几遭,眉目间颇有股不怒自威的味道。
想来这几日,众人都忌惮着文先生,十步之外都没什么人敢靠近。
“还生气呢”?
我探头探脑,狗狗祟祟地从他身后出现,堆起一张大大的笑脸。
“先生”。
他总算分了点眼神给我:
“别告诉我,这是起意外,一场意外能差点把你弄死,到了阎王爷府里别说是我弟子,我丢不起这人”。
我熟练地给文先生沏了杯茶,估摸着他脾气也该消了,声音虽冷冷淡淡,但脸色如常,倒不像还在生气的样子:
“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把戏,不值得老师过耳,那啥,江南这些事,老师不交给我全权处理吗,眼下实际还不成熟,待收网之时,定给先生一份满意答卷”。
欧阳师兄这新官赴任,想要动齐家,怕是没这么简单,仅凭那几起案件,根本掀不起波澜,齐家那两兄弟绝非善类,身后又有一个老谋深算的李公公推波助澜。
这局棋要想赢,就得另辟蹊径。
文先生的意思,是让郑知南,我和欧阳师兄一块扳倒齐家,拿下沈家,最好能拔出萝卜带出泥,把李公公踢落马下。
所以,见这两位高足自己起了内讧,才这般生气。
我瞅着他的脸色,补充道:
“那个,老师,啥时候让郑知南起来呗,他真知错了,已经两天了,再跪下去就要臭了”。
文先生“哼”地一声,把一枚白棋,落到一个微妙的位置。
看似送死,实际置之死地而后生。
这破局之法,不可谓不妙。
正当我搜肠刮肚想着如何拍一拍文先生的马屁,夸一夸这棋局精妙时,文先生开口了:
“不管你这丫头有什么鬼点子,我只问结果,不看过程”。
“那是,那是”。
我点头哈腰,越发恭顺,脖子上的伤口险些要崩开。
“好了,你滚吧,把你家那位一块带走”。
好嘞,我脚下生风,恨不能踩着风火轮离开现场。
大部分时候,我不爱跟这群混政坛的人打交道,尤其是文先生,都长了七窍玲珑心。
哎,什么叫我家那位?
我堪堪反应过来,这是“被当瓜吃了”。
……。
院子里,这两位还工工整整跪着。
郑知南发冠被打散了,鬒发披散下来,鼻梁也被一拳头打得红肿。
再瞧瞧欧阳瑾,心里忽然平衡了。
欧阳瑾的右眼淤青,活像只仅剩一只眼大熊猫,头发凌乱,嘴角淤青。
饶是如此,我依旧暗暗给这位欧阳师兄,狠狠记了一笔账。
……。
见到我活蹦乱跳,郑知南放心了。
我蹦跶着欢快的步子走过去,拉起郑知南。
“走,回家”。
“等等,我呢”?
欧阳瑾眼睁睁瞧着郑知南被赦免,明明是两个人互殴,为啥他能起身?看得出来,他很不服气呀。
我幸灾乐祸:
“哦,你家护卫连文先生的面都见不到,更何况求情呢?我就不一样了,你继续跪着吧你”。
“慢着”。
欧阳瑾像是憋着一股气,那股子老成的态度不见了,多了几分少年感。
谁家知府老爷,回老夫聊发少年狂,跟人狠狠干一架呀。
干架干输了不算,还被罚跪了了。
真惨。
“你,你就是老师新收的关门弟子”?
不知怎的,这句话,从欧阳瑾嘴里蹦出来,总感觉我受了天大侮辱,明明就是个简单的疑问句。
我猜到,他下一句绝对不是什么好话,果然:
“关门弟子?就关了你这么个玩意儿”。
很好,欧阳师兄,我们走着瞧。
……。
不出所料,已经是阳春三月,这几日都是艳阳高照的好天气,郑知南和那位欧阳师兄,被晾在院子里足足跪了两日,都有些臭了。
本想寻个客栈,让他好好收拾一番,但郑知南离家几日,还是想先回去报个平安。
我原本十分殷勤地,体贴地,万般周到的想亲自在小厨房给他烧水洗澡,但郑知南直接将我拎出去了。
“别嚯嚯我厨房了,赶紧回家去”。
好长时间没见郑伯母了,怪想她的。
回家,是万万不可能的,按照官方说法,我现在还在衙门录口供,得等那位欧阳师兄被罚跪结束后,回到衙门处理这桩案子。
他那位护卫,倒是个机灵的,已经在走流程了,该收押的收押,该打板子的打板子。
一切都按照欧阳师兄的吩咐进行,分毫未出差错。
如果我现在回家,按照我爹娘的脾气,怕是这一个月都不肯让我出门了,美其名曰让我好好养伤,实则就是关禁闭,我还有事情未处理好。
等欧阳师兄从文府出来,我得专程去堵他。
让他把我大伯父从牢里放出来。
结案书上便只说:他是不小心被卷入的良民。
大伯父这一枚棋子,我可不能让他折进监狱里,他在将来还得发挥更大的作用。
我是小半年没见郑伯母了,她半分未变,还是那么泼辣,犹如烟花三月般的明媚,声音爽爽朗朗,哪怕在尘埃里滚了几遭,都湮灭不了她对生活的热情。
“小丫头,许久没见你长高了,也长胖了些”。
“真的吗,真的吗”?
我欢欣鼓舞扑过去,郑伯母像有阴影般,赶紧退后两步,得,害怕被我扑得一个趔趄再摔一跤呗
我和郑伯母比了比身量,她在寻常女子中,算是高挑的。
去年我还只能到她嘴边,今年,已经到她耳朵这了。
不行,还得再长长,至少得到郑伯母的眉毛这里。
这样,我才堪堪能到郑知南嘴边。
这丫的,个子高得过分。
受陈不闻影响,我曾拜读过无数男女青年邂逅的话本子,话本子上,男女主角因为种种意外,嘴皮子碰到一起了。
真是看得人脸红心跳。
我甚至憧憬过,什么时候,来场意外,我和郑知南也能像话本子里的男女主人翁一样,一吻定情啥的。
事实证明,话本子里都是骗人的。
无论是忽然转身,还是不小心摔到怀里,都亲不到一起去,身高根本对不上。
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