觅香园里的偏院
拂风再一次咳出了血丝,她自知生机流失,命不久矣。可怀里的孩子,却生得这样可怜又可爱,叫她如何舍得一死了之。
生产过后的艰难,拂风才开始后悔自己当初鬼迷了心窍,不该迷恋这侯府的富贵。
倘若她一心一意跟着花思蓉,如今是不是早就嫁在了市井人家,一家三口,虽贫但内心一定富足。
不像现在,她被困在高门后院,连生产这般大事,也是硬捱着,硬生生的捱掉了大半条命。
倒不是请不来接生婆和大夫,只不过他们一个比一个来得迟罢了。
如今还吊着最后一口气儿,不过是苟延残喘,对这个世间还余最后一丝留念放不下罢了。
旁边帮着她一起看孩子的小丫头,睁着懵懂无知的眼神,“拂风姐姐别哭,你还在月子里头,哭了不好。”
拂风的眼泪却怎么也擦不净,“我是哪个牌面上的人?这府里除了你会关心我一句生孩子艰难,又有谁会在乎?”
主母巴不得她一尸两命,至于夫主,风光霁月都是留给旁人的。
“要不是大哥儿是个会喘气的,这满府里谁知道咱们侯府的世子爷添了个庶长子?”
“大哥儿托生在我的肚子里,是个没福气的。上比不过二皇子家的嫡长子也就罢了。
竟是连从咱们侯府里出去的表姑娘生的那对双生子,也是比不过的。
他们虽没有洗三礼、满月礼,但这侯府里该送去的贺礼却一样不少的。反观我生下的这个,连他那个亲爹的面都没见过一面。”
拂风越想越难受,那眼泪跟连线的珠子似的,源源不断的往外涌,“我不是哭自己,我是在哭大哥儿后半生无靠呀。”
“我要是死了,我生下的孩子,必然是入不了少夫人的眼的。那这个孩子的去向,便只能是这院里的问画姑娘了。”
“问琴、问画。少夫人落胎,问琴被送走了。
去岁我和小雅要被送给马夫当婆娘,便是问画传的信。
我在前院怀了世子爷的孩子,转头也是问画在福寿堂助我一臂之力,才能就此保下大哥儿。”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背后,似乎都有问画的影子。如此会咬人的狗,我如何敢将孩子托付于她?”
说完,她又没忍住吐出了一口血。
暗红色的液体从她的指缝间漏出来,浸湿了大哥儿的襁褓,似乎有一股不祥之感,在屋内缓缓蔓延。
小丫头本就没什么伺候人的经验,临时被拨到拂风这里照看孩子,已是为难了她。
如今拂风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更是彻底吓坏了她。
她一溜风便跑了出去,嘴里直呼,“拂风姑娘吐血了,快来人呀,救命呀……”
拂风听着渐行渐远的呼救声,怀里的孩子却依旧睡得熟稔。
她轻轻吻别怀中的孩子,良久,方才万般不舍的放在了一旁。
拂风拖着病体,滚下床来,便是摔得生疼,也强忍着不敢叫出一声来,唯恐惊着了孩子。
她朝屋外爬去,爬到门槛处,又强撑着一口气,倚靠着直勾勾望向正院的方向宛若雕像。
嘴里却喃喃自语,依稀可辨是在嘲讽原氏。
“少夫人啊少夫人,咱们觅香园里潜藏着问画这样大的一个祸患,也不知你发没发现?能不能对付?”
“不过,今日我是活不下来了。
那我便将这个秘密带到棺材板里去,我就在地底下等着看你们二人谁更胜一筹吧。”
拂风的嘴角噙着一抹古怪的笑容。
在临死之际,她似乎瞧见了小丫头领着问画往偏院而来,她伸出一只手,似乎想要最后抓住什么。
嘴里嘟囔了一句,“问画,问画,我死不瞑目。”至此,一条鲜活的生命,再无声息。
再说小丫头一路跑出偏院,便遇见了早已恭候多时的问画。
原本小丫头因着拂风那几句话,对问画心里是有几分顾忌的,她是想直接去找世子爷的,便是原氏,如今她也是觉得靠不住的。
可问画向来人缘好,她拉着小丫头的手,“怎么了?这样急匆匆的,要是冲撞了主子们,有你好受的。”
正当小丫头六神无主之际,问画的声音再次拔高,“可是拂风那丫头不好了?
我手里头还有积攒的两片人参,你快快随我拿回去给你家姑娘续命。”
小丫头一听人参,便不再犹豫。
她在偏院这些日子,虽短但没少受欺负,但问画姑娘私底下却帮她良多。
怕拂风姑娘多想,私底下还特特叮嘱她,不叫她张扬出去。
“大哥儿可有哭?”问画不动声色的找小丫头套话。
小丫头不疑有他,只管摆头,“我出来的时候,大哥儿还睡得好好的呢。”
问画拉了小丫头的手,便往偏院的方向跑,“人参在我身上带着呢,我前几日听你说你家姑娘不好,我今日原本就打算过来瞧她的。”
“这不就凑巧了吗?”
“刚好,咱们走快些,免得大哥儿也无人照看,拂风姑娘岂不是更着急。”
小丫头一个劲儿的点头,“问画姑娘,今儿得亏有您。”
问画淡笑,“说什么客气话,我与你家姑娘是一样的。
说句不好听的,她如今有了孩子,还能母凭子贵。我有什么?要宠爱没宠爱,要孩子没孩子。”
“你家姑娘的好日子在后头呢,我以后说不得还得仰仗她呢。”
小丫头被问画说得眉上轻愁渐去,“问画姑娘心好,以后定能如我家姑娘一样,得偿所愿的。”
说话间,二人便来到了偏院。
入目便是拂风趴在门槛处,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小丫头和问画。
二人皆被吓了一跳,问画捂着砰砰砰直跳的胸腔,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小丫头就比不得问画了,她一声尖叫,划破了整个觅香园。
屋内的大哥儿也被小丫头的尖叫声惊醒,啼哭不止,仿似知晓生母已逝,他唯一能感激生母生育之恩的,便是这一场肆无忌惮的哭闹了。
原氏很快来了现场,彼时问画已经将大哥儿抱在了怀里好生哄着。
“死了?”原氏皱着眉头,满脸都写着晦气二字,“真是个没用的,眼见着就能享福的命,却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