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阴冷刺骨的夜风呼啸着席卷而过,唤醒了昏倒在深林里的孙南宥。
孙南宥艰难地抬起沉重的眼皮,只觉得头痛欲裂,浑身酸痛无力。他挣扎着想要起身,但身体却如同被千斤重担压住一般,难以动弹分毫。经过一番艰苦卓绝的努力,他终于勉强撑起身子,然而整个人却依旧摇摇晃晃,好似风中残烛,随时都可能再次跌倒。
阴风再度袭来,如同一双无形的大手无情地推搡着昏倒在幽深密林之中的孙南宥。这阵寒风仿佛来自九幽地狱,带着丝丝寒意,穿透他单薄的红嫁衣,直抵骨髓。
孙南宥好不容易站定住,开始环顾四周。他发现自己所处的环境早已发生了变化——
不仅是自己坐过的那顶鲜艳喜庆的花轿消失得无影无踪,而且周围那些高大的树木,原本应是枝叶茂盛的,此刻却不见一片绿叶。树木密密麻麻地排列在一起,枝干交错纵横,宛如一道墨色屏障,似乎想要将整个天空都彻底遮挡住。
唯一不变的,是那层浓浓的白雾,一如既往静静地流淌在这片树林之间。犹如轻纱一般,若有若无地飘荡着。
孙南宥试图透过雾气看清前方的道路,但那白雾却像是有意识般地阻拦着他的视线,使得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起来。
四周漆黑一片,宛如墨汁浸染过一般,浓稠得化不开。静悄悄地,没有一丝声响,仿佛整个世界都被这片黑暗吞噬掉所有的声音与生气。
即便他没有任何发现,孙南宥仍有一种强烈的直觉——有一双眼睛正隐藏在这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默默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尽管内心充满了恐惧,但孙南宥一想到是自己抢了孟初的戏份,如果不能顺利完成这段剧情,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就都将付诸东流。所以哪怕是要付出生命的代价,孙南宥也决定要咬牙坚持下去,拼死一搏!
他努力回忆起原剧情里的走向。似乎就是在这个时候,山神现身了。
不出意外的,孙南宥余光瞥见一抹鲜红色,他并没有第一时间抬眼——孙南宥担心自己被吓到。
可在仅有黑灰两色的昏暗环境中,那一抹鲜红实在太显眼,让人无法忽视她的存在。
孙南宥还是看过去了,就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很平静,没有想象中的惊恐无措,也没有尖叫。
就像是两个同类,一个站在这边,一个站在那边,两两相望,静默无言。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对面之人,她仿若石化般,静静凝视着孙南宥,毫无表情。
与孙南宥想象中的鬼魂一般无二,“山神”身着一袭红色轻纱,其色鲜艳如血,令人触目惊心。黑色长发如瀑般垂落,遮掩了她小半张面庞。
呆愣愣的神色,眼里是藏不住的幽怨。
她似乎动了,又似乎没有,只是在眨眼之间,那抹鲜红就消失了。
孙南宥来不及反应,就见面前的树木皆朝他而来,眼前一阵白光闪过,整个人头重脚轻,像是颠倒了一般,一切平静下来,周围已经是另外的场景。
是一个古老陈旧的院子。院子以外的环境,是被浓雾环绕着的,看不清似乎也不存在。院子里不同的地方,坐着不同的姑娘,她们全都身着红色嫁衣,只是样式不同。可她们却无一不是背对着孙南宥的。
孙南宥简单数了数,是十三个姑娘,正好与他们在山神庙里看到的纸新娘数量是相同的。
犹豫片刻,孙南宥握紧自己微微颤抖的手,正欲行动,就发觉脚下、周围的变化——这里的建筑悄然移动着,最后定在孙南宥面前的,是一道门,连接着另一个诡异阴森的地方。
看着四周一动不动的鬼新娘们,孙南宥一咬牙,决定前往。他前脚刚走,下一秒,十三位鬼新娘们竟同时转头盯着他离开的方向。
每一个鬼新娘的表情都不尽相同,有哭有笑,有狰狞的也有惊恐的,有没有眼球的,也有眼球掉落的……
如此惊悚的一幕,也幸亏孙南宥走的快,并没有亲眼看到。
门背后,是一片漆黑,可越是向前一步,孙南宥就能看到一位姑娘被献祭时的场景——
第一位姑娘,听说能嫁给神明,是高兴的不得了,她为此花费了不少精力打扮自己。坐上花轿的那一刻,她也会催促抬花轿的男人们动作麻利点。正当她满怀希望,幻想成为山神的第一位妻子时,抬轿子的男人们却粗鲁地将她拉出来,尚未反应过来,突然的强烈失重感将她的希望泯灭……
第二位新娘,舍不得家人,她不愿出嫁。可母亲苦口婆心地劝说,做了山神的新娘,以后想要什么有什么,村里人还会拜她敬她,家里也需要她多多帮衬呢。姑娘是个孝顺的人,即使万般不舍,最终也还是踏上了那条不归路……
接着是第三位、第四位……
直到第十三位姑娘的经历在孙南宥脑海中一闪而过,另一个并不属于被献祭新娘的回忆随后出现。
臻幕生前,无明山上还是信仰真神望舒的时代。直到一群蛮人出现,在此宣扬他们的“仙道”。
中原虽早与蛮族休战,但中原人对于蛮人还是心存顾虑的。
蛮人们为了让无明山的人信奉自己的神明,采用了无数种方法,软硬兼施。
可中原人又怎会仅仅因为外族人的只言片语,就轻易地改变他们对于本族已经虔诚供奉、信仰了长达数百乃至数千年之久的神明的信仰?
神魔大战的传说,始终是望舒信众们的心结。不久,那些蛮人们便洞悉了这个故事中的可乘之机——真神诚然曾经存在过,然而她早已在神魔大战中陨落。现在信仰真神望舒,她的光辉已经不能再庇护她的子民们了。
言外之意,他们也是时候该换一个神明信仰了。
百姓们这时才终于反应过来,也如蛮人们所料,他们不再信仰真神望舒,可出乎蛮人们意料的是,他们信仰起了自己创造的神明——无明山的山神。
山神的传说从一开始便是假的,是后来,人们对自己谎言的进一步编造维护,才终于有了山神。
臻幕十六岁,正好是山上村民们改信山神的时候。她家里贫苦,父母又育有六个孩子。
她是家中的老大,生得貌美,做事又勤快,刚满十六岁时,家里父母就为她说了媒。
臻幕在出嫁之前,都是不曾见过自己未来夫君的。只是从媒人口中得知,他是村长在京城的舅舅家的儿子,生得那叫一个俊!且从小读书认字,文采斐然。
听得臻幕心动不已。一直等到出嫁当天,臻幕才终于察觉到不对劲。
嫁娶之事本应定在一个良辰吉日,可在臻幕出嫁的这一天,天空阴沉压抑,狂风呼啸而过,掀起了满地的尘土和落叶。
那风阴冷而刺骨,仿佛带着某种不祥的预兆。太阳此刻也隐匿在了厚厚的云层之后,不肯露出一丝光芒;而天空中更是不见半点雨滴落下,整个世界都沉浸在一种诡异的寂静之中。
就连坐花轿时,臻幕也听不见外面的热闹喧嚣,反而却是沉默与冷淡。
花轿似乎也正往偏远地方去,臻幕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但她无能为力,最后也只能是忍耐。
轿子停下,她被人搀扶着起身,三寸金莲跨过火盆,再过门槛,一拜天地,再拜高堂。
公鸡的鸣叫打断了原本正常进行的仪式,臻幕慌忙抛下红盖头,就见眼前自己夫君的位置上,被人架着一只活生生的公鸡!而在堂上的另一边,躺着一个脸色苍白毫无血色、肥头大耳的男人。
她明白了,一切事实都已经摆在眼前了!
哪有什么俊俏有才的郎君,分明就是一直纠缠着她的村长家的小儿子,就算死了也不肯放过她!
她的力量太弱小了,几乎是微乎其微。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他们砍去双手双脚,剪了她的舌头还用符纸挡住她的嘴。
神婆手舞足蹈,嘴里念念有词:“禁言符出,万言皆寂,善恶皆不可言。”
她在男人们手里挣扎着,一步步被他们送进自己讨厌男人的棺材里,最后封闭入土。
孙南宥看到一夜大雨,满是怨气的她从土中爬出来。没有手,没有脚,她只能扭动身躯。污泥沾满了她全身,就像在她死后,村里依旧流传着污蔑她的谣言,这是洗不掉。
除此之外,孙南宥还知道另外的故事——是有关那十三个纸新娘的。
臻幕死后,一个关于她生前勾引村长儿子的谣言便开始在村子里四处传播开来。
她的家人们嫌她晦气,趁着夜色,带着臻幕生前用过的衣物以及一些与她相关的物品来到了坟地。他们默默地挖开土地,将那些东西小心翼翼地放进坑里,然后又轻轻地用土掩埋起来,仿佛想要把这段不堪回首的记忆永远深埋地下。
臻幕内心深处对同自己合葬的那个男人充满了厌恶,她那充满怨念的冤魂便是紧紧地依附在属于自己的那些物品之上。
直到天空突然下起了一场倾盆大雨,豆大的雨点猛烈地敲打着大地。雨水汇聚成一道道湍急的水流,肆意冲刷着每一个角落。
就在这场暴雨的肆虐之下,那些被藏匿起来的秘密逐渐暴露在了人们的视野之中。
也是这时,臻幕结识了一个姑娘,是后来的村长的长女。也是由她提出的制作纸人为山神的新娘们塑身。
眼前画面结束,孙南宥又一次看到了臻幕。
这次,他们的距离很近,仿佛伸手就能触碰到对方。
臻幕没有开口,她也做不到开口。禁言符的威力还是不容小觑的,即使臻幕现如今已然成仙,她也做不到撕碎这个限制她的该死玩意儿。
她也不用多说,刚才的一幕幕已经说明了很多。
最后,臻幕向孙南宥伸出手,一段画面立即挤入孙南宥的脑海中。
画面里正是臻幕和那个村长的女儿。邹圆比臻幕小十几岁,她同样也是这个封建社会的一个牺牲品,但她与臻幕不同的一点,邹圆是个敢反抗的姑娘。
那夜雨后,邹圆便携着弟弟妹妹们上山游玩,行至途中,竟发现了臻幕的衣物。她见其置于一座墓碑之旁,深知自己碰了不该碰之物,遂匆忙将其重新掩埋,且顺道磕了数个响头。
因为邹圆的触碰,臻幕就此入了她的梦。梦里她将自己生前的经历再次重现,连同自己的怨、恨,种种情绪,也带给了邹圆。
邹圆醒后,并没有将这个经历告诉任何人,而是私下开始调查。
无明山的姑娘被压迫了这么多年,也是时候该反击。
纸人点睛,鬼魂必能附身,她想要的是,将害死臻幕的人一网打尽。
臻幕朝孙南宥伸出手的意思,就是让他加入。
在原剧情中,孟初并未选择加入,她无法接受臻幕选择以自己的方式去复仇。世间万物皆有因果,擅自行动只会招致更严重的恶果。
也是因此,两人打了起来。
正当孙南宥考虑要如何拒绝并和眼前这位山神打上一架还要让自己毫发无损时,臻幕率先行动了。
耳边传来一声尖锐刺耳的吼叫,引得整个空间都一起颤抖。臻幕猛一退来,恶狠狠地瞪着孙南宥。
她这是发现自己的男儿身了!
孙南宥终于反应过来,刚才那一瞬间,臻幕是摸到自己了。简宁的这个变身法的弱点就在此处,一旦被人触碰到就很轻易被人发现。若是普通人还好,孙南宥原本的外表在化妆加持下哪哪都还算像是个女人。
但臻幕是鬼修仙,一碰就知道气息不对。
没时间思考,孙南宥努力聚集起灵力,他记得的,沈煜教过他,要以自己为阵法中心。
浅绿色的灵力在别人的幻境中显得微弱,但孙南宥还是勉强做出了一个保护自己的阵法,只不过臻幕几爪下去,阵法便破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