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克多望着伊索带安妮离开的背影,眼神中泛出迷茫。
他抱着威克,面上的表情格外复杂。
维克多没有反复思考揣摩他人举动的习惯,收敛好心神。他拿起一盏新油灯。顺着安妮来时的路,一路回到自己房间。
将威克放在地上时,维克多看到那个盒子。
大部分的残渣都被安妮收拾了,可维克多依旧能根据这些痕迹大致还原出发生了什么。
沉默片刻,维克多最终疼惜着摸摸威克的头,忽然间,不太想将威克交给伊索照顾了。
“抱歉。”
维克多轻轻道,
“你是那么的不喜欢他,可是我能感受到卡尔先生在信里的那些真挚,还有他的信任。”
“我能肯定,他乐于和我成为朋友,多么罕见的事。”
“这些只是我的感受,我该多考虑下你的。现在看来,卡尔先生并不适合照顾你。”
给威克换上一套新的小衣服,维克多匆匆写完一封简信,塞到威克的背包里。
“走吧,去…去帮我送封信。伙伴,你做得到的,你很擅长。我想想……”
维克多在记忆里仔细搜寻一番,寻找一个他能放心将威克托付的人。
最终,维克多说,
“把这封信送给那位记者小姐吧,你见过她的,还吃过她喂的牛肉粒。”
他的语调难得有些伤感,非常罕见地说了这么多话。
威克贴着他,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声,像是在撒娇,又像是在恳求。
“伙计,管家走的时候似乎把大门锁住了。你就在这里等,等那位记者来。”
维克多避开威克的撒娇,耐心重复了一遍送信的细节。
他隐约察觉出伊索的想法,但又有种淡漠的,置身事外的默许。
这种沉默不是乐意赴死,而是有种——随便吧。
从很久很久之前,维克多也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好像就和世界隔了一层玻璃。
除了那些毛茸茸而心思单纯的动物,大部分人类的活动与情绪,都被维克多忽略模糊掉。
世界那么大,没有谁会忽然叫住和自己擦肩而过的路人,然后展开热烈的攀谈。
维克多被动扮演着这种路人角色,从别人的身边路过,无数次。
曾经,他以为只要过好自己的每一天就行。他可以这样一直孤独的当一棵无人问津的小草,直到冬天来临。
维克多也不明白,这样默默无闻而安静生存的他,为什么会成为那个代号为诗人的家伙的……朋友。
那是维克多第一次被人所关注,第一次结交到世俗意义上的朋友。
一个潜伏在匪帮的警察,一个因为足够沉默,为匪帮送信的邮差。
虽然这段友谊转瞬即逝,但维克多记住了那种被人所关注,从而倾注某种感情的感觉——
那是走在路边会被人叫住的意外;那是很多只讲给维克多听的悄悄话的快乐:那是一种将荒芜的心填满的,像是在晒太阳的暖意。
以至于后来的维克多,在冬天躺进温暖的被子里时,闭上眼睛总是能看到那场他在信里提前得知的大火。
从白天开始徘徊,徘徊,徘徊到深夜。
等到维克多下定决心,即使背负着偷看信件的责骂也要去预警时,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火里面什么也没有,只有拼命跑到门口,奄奄一息的威克。
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包括诗人曾认真拜托给他的,那封记录了走私细节的信。
那场火烧掉了太多东西,烧到维克多再次睁开眼,躺在被子里也有一种茫茫然的无措。
比起之前的生活,他怀念那种被关注,被需要的感觉。
让心里再填上那些东西,温暖就可以不浮于表面了。
所以,即使伊索逐渐展露了温和面孔下的死神长袍,维克多也不在意。
“他很真诚,真诚的倾诉秘密,真诚的表达他的需求。他的很多话都有着一定的道理,措辞非常讲究。我猜,卡尔先生接受过相当特殊而体面的教育。这让他的诚意越发珍贵。”
维克多最后拍拍威克的头,他很多话,只对威克,对诗人留下的最后一件遗物说,
“我偶尔会想,光有勇气是不够的,还要有一点决断。如果我能提前告诉他,如果我救下你后再试着往火场里面冲一冲,是不是……”
维克多一顿,绕开这个他在深夜中反复思考过的问题,
“嘿,伙伴,你没忘记他对吧。你帮我送完这封信,你有什么想说的话,我也会转告给他。”
“你总有一天会忘记我的,就像我现在想起诗人,心里竟然没有什么感受。”
“只是有一点点的,希望不再辜负任何人的信任了。”
无论威克怎么叫,伸出舌头企图舔维克多的手,都无法阻止维克多离开房间。
维克多脚步轻快,行走在压抑的走廊上,竟不觉得可怕。
比起安妮的不安与痛苦,他闻着空气中那特殊的气味,只看到了诗人的背影——
那是在一个很好的天气,街上的混混追着维克多嬉笑。他对此充耳不闻,心里也没有什么波澜。
可那个人跟维克多擦肩而过,却又回头,冲着那帮混混骂出声:“你们没事干,就干扰邮差的工作?无不无聊?”
诗人从来没有给维克多送过一封信,只是在认识一段时间后,在秋日的暖阳下轻描淡写道:
“维克多,我上次听到你吹口琴了,很悠扬放松的声音。那把口琴已经很旧了,改日我送你一把全新的。”
“选秋天的颜色怎么样?黄澄澄的,是看到就会觉得温暖的颜色。”
后来他确实收到了那把口琴,造型精致,漂亮极了。
那是他收到的第一件,也是诗人在短暂的人生中送出的最后一件礼物。
信可以送给任何人,最后的礼物仅馈赠挚友。
路过甘吉房门,里面乱七八糟的,巨大动静让维克多收回思绪。
他咳了两声,以此来压住想起那段往事时,又涌出来的那种空茫无力的酸涩感。
维克多也不喜欢杂乱吵闹的声音。他加快脚步,赶紧离开。
在维克多走后,这条走廊之间只有威克的细微叫声了。
因为板球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了。
甘吉满脸戾气推开门,压抑着火气:“我想我应该问问他,莱斯特小姐怎么没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