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说长也不长,还是不能懈怠。
我一日三餐都在书堆边飞快解决的,就连做梦,梦里面也背书。
太子这次过来,我正在默写诗文。
厚厚一叠纸足足有几十张,都是我的墨迹。
我突然卡了壳,咬着笔杆绞尽脑汁想着下一句究竟是什么,有一只修长的指节分明的手伸过来,从我面前抽过纸张。
萧瑾疏看了眼。
“字不错。”
我耳尖红透,立即蹲身行礼。
“太子殿下。”
这一页是默写给自己看的,写得很是马马虎虎,太子却夸赞不错,实在惭愧。
萧瑾疏放下纸张,指尖轻压其上。
“是萧律教你认的字?”
家中出事时我才四岁,自然没机会识字。
突然提起那个名字,我心中一沉。
“是的。”
他教我认字,我也陪他练字,说起来看似岁月静好无可替代的一段过往,如今面目全非了。
萧瑾疏温声说:“今晚城里有灯会,想不想去看看?”
我心中腾起期待,很快又被我按下去。
“还有好几本没有背,怕是没这个空闲。”
“无妨,”萧瑾疏说,“多给你一日功夫。”
又被宽限。
我惊愕的抬起头,对这善意有些无所适从。
萧瑾疏转而吩咐杏儿:“给月姑娘沐浴更衣,挑身合适的衣裳。”
杏儿嗓音清脆。
“是!”
杏儿给我挑的一身衣裳很好看。
里面是蜜合色云锦裙袍,外头翠纹织锦羽锻斗篷。
她还给我脸上一顿折腾。
我看向铜镜中的自己,娥眉淡扫,唇点香脂,额间画的牡丹花钿妩媚艳绝。
我从未见过自己这么好看的模样,由衷道:“你的手好巧。”
杏儿给我发髻间插了芙蓉暖玉步摇,更衬得我容姿娇柔。
她在我耳边说:“姑娘生得好看,随手这么一打扮,便杀尽百花了。”
我莞尔一笑。
“你说话真好听。”
杏儿嫣然道:“姑娘扶摇直上,往后能听到更多的好听话。”
铜镜中的我有片刻恍惚。
这一切顺利的像一场虚无缥缈的梦。
……
已经入夜,京城的街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萧瑾疏一身素色便服,在这遍地王孙贵胄的地儿,依然卓尔不群,吸引来不少注目。
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我紧跟着太子,不敢多去瞧那一盏盏别致的花灯,生怕一不留神便与太子走散。
他身后只跟了两个侍卫。
我心中纳闷得很,怎么太子这就敢上街,昭国的京城真平安到不会出现刺杀那样的事吗?
或者在我瞧不见的暗处,有暗卫跟着?
孩童都往河岸边凑。
萧瑾疏偏头问我:“楚国人会放河灯吗?”
我点点头。
“会的。”
萧瑾疏便说:“去看看昭国的河灯和楚国有什么不同。”
跟着孩童们凑到河岸边,载着烛火的流彩花灯顺着水流往东而去。
这条河很宽大,对岸的人只能看见个模糊黑影,远处红彤彤的游船穿梭在花灯中,好似没入星河。
我脑海中忽然浮现一副画面。
是好多年前,我一个字一个字的请教萧律怎么写,然后将许愿的纸条放入花灯中,目送它远去。
萧律冷着脸说:只有无能的人才依赖神明来看见自己的悲苦。
我不服气的告诉他:只有无聊的人才会使劲给别人泼冷水。
出神的空当,萧瑾疏提了个花灯到我面前,还有张空白的纸条。
“放一盏?”
没等我回答,太子身后的侍从便递上墨笔来。
从前我爱放花灯,都是自己动手做的,刚开始很丑,后来越来越像样。
但从未有一盏像眼前花灯这般精致,花瓣不知是什么材质,好似一片片粉白的玉,晶莹温润,正中插的烛还是精雕过的。
这样好看,没有人能不心动。
萧瑾疏转过身。
“你写吧,孤不看。”
我将纸条放在掌心,接过笔,思索须臾后,在上头写下六个字。
愿年年如今日。
再把它折起来塞入花灯中。
“殿下,好了。”
萧瑾疏转过来,“去放了吧。”
我往台阶下走,走两步回个头。
太子就站在那看着我,在等着我。
我不敢太磨叽,小心放入水中便回头,提着裙摆走到太子面前。
每一步都是雀跃的。
“殿下不放一盏吗?”
萧瑾疏目光复杂的看了我一会儿,哑声说:“走吧,别处去看看。”
人群忽起骚动,一行人突然挤开人群向我们涌来。
顷刻之间挡住我们的去路。
萧律出现在我面前,一双沉暗的眸子冷冷盯着我。
语气凉得似千里冰封。
“玩够了?”
我顿时如坠冰窖浑身发冷,将身上的斗篷更裹紧了些,双脚僵冷的焊在原地。
萧瑾疏将我拉到他身后。
“九弟,这是做什么?”
萧律向他颔首示礼,神态却无恭敬。
“我来带走我的人,与皇兄无关。”
萧瑾疏道:“东宫出来的,你也敢说是你的人?”
我抬起眼眸,只能看见太子的后脑勺,不见他的神色。
萧律讥讽的目光向我投来。
“九岁在我身边伺候,十五岁向我自荐枕席,十六岁怀上我的孩子,这样的女人,太子很感兴趣?”
太子还欲开口,我打断道:“够了。”
他转眸看我,皱紧的眉宇中乌云不散。
我道:“太子殿下今日带我出来,不就是等平王出手么?”
从邀我游灯会开始,太子的神色总是古怪,身边还只带了两人,到眼下我才想明白怎么回事。
太子不会留我的,这些天不过是给我编织了一场得见天日的美梦。
可他又不能主动交我出去,因他答应过我,他不能食言。
不过,他能给萧律创造机会。
萧律当街从太子手里抢走我,落人口舌不说,还多一桩大不敬的罪名。
而太子,只是无力阻拦被强抢罢了,亦不算违背对我的承诺。
好。
很好。
好一个心善仁德的太子!
我一步步后退,直到脚跟触及河岸边缘,再往后一步便会一脚踩空,落入冰凉的河水之中。
萧瑾疏眸光晦涩的看着我,手下意识的向我伸了伸。
“你要做什么?”
我还在后退。
萧律冰冷的脸上出现一丝裂痕。
他沉声道:“阿月,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