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律神情平淡,仿佛在告知我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她到时会与你一同生产,孩子由信得过的奶娘来养育,你想看随时能看到。”
我此刻的脸色必定难看至极。
“什么意思?”
他说:“你明白的。”
我牙后槽咬得生疼。
“不明白。”
“这对孩子好,”萧律晓之以理的劝我,“养在她名下,便不会有人对这孩子动心思。”
我身子往后挪,想离他远些,再远一些。
面前的不是一个人,是一头兽,一头残暴的冷心冷肺的野兽。
它有一口利牙,总将我撕咬得血肉模糊,面目全非。
可是床就那么点大。
我脊背抵上冷墙,退无可退。
再开口,我声音嘶哑。
“秦芳若总有一天会知道她要养的是我的孩子,她会情愿?”
看今日那样子,她根本不知道我有孕,也根本不知道她将来要养的是我生的孩子。
萧律伸手要抚我脸颊,我一巴掌打开他的手。
他无奈的说:“她害喜的事也已众所周知了,无可转圜。这是她唯一的孩子,但凡为长远考虑,她也不能亏待。何况,主母养妾室通房的孩子,本就天经地义,再常见不过。”
他算盘倒是周全,将秦芳若有孕的喜事宣扬出去,大伙儿都晓得了,她总不能对外说是乌龙,那得被人笑话死。
原本知情的人并不多,可他特地在这次春猎中将秦芳若单独留在府里,把我带出来,这是引人议论,叫更多人知晓她有孕了,受不得颠簸。
也不便再设计“小产”,接连两次小产,她更要惹人闲话。
所以她只能踏踏实实“怀”好这个孩子。
萧律算计她,也算计我。
我失控喊出声。
“我生的孩子凭什么给别人养!”
他要扑过来抱我,我发疯拼命捶打他,碰到哪儿打哪儿。
秦芳若有孕的消息已经传出去好几日,所以他早就动了这心思。
却到现在才让我知晓。
当初他为了让我怀上,不惜用下药这种下三滥手段,结果是借我肚子,给他们这对夫妇生个孩子吗?!
萧律安抚不了我,厉声吼道:“说了孩子奶娘养!不是她养!你能不能听明白话?!”
我只知道,我的肚子不是我的,孩子还没出生,我就要失去他了。
萧律挨我一顿捶打,开始他忍着还企图用拥抱哄我,后来烦了,他轻而易举的抓住我一双手腕。
我被按在床褥上,双手举过头顶被钳制得死死的。上身动弹不得,我便抬起膝盖猛踹在他小腹处。
他脸色霎时铁青,一条腿用力压住我双膝,挥手一巴掌下来。
“你发什么疯?”
我的脸颊火辣辣疼。
终于安静下来,像只任宰的羔羊,手脚都被钳制得死死的。
不再发疯,不再挣扎。
萧律看清我无声流泪的模样,雷霆万钧的恼火顿时熄灭,轻叹一声,温热干燥的指腹擦拭我眼角的湿润。
他取笑我:“口口声声说不要这孩子了,养在别人名下却不肯?”
“我求求你,”我嗓音哑的模糊难辨,用尽我最卑微的态度哀求,“你不要嫌她不清白了,是你让人玷污她的,你行行好,跟她同房吧,你们生一个,不要抢我的孩子,你放过我吧。”
虽说我真的很厌恶秦芳若,可无论她别处有多可恶,唯有清白二字,萧律这个始作俑者是没资格嫌弃她的。
凭什么他做的孽,要我来承受苦果?
他知道我想要个亲人,所以硬塞给我,以此让我绝了离开的念头。
他明知道我会多在意孩子,为何要这样对我!
萧律仿佛听到一件惊世骇俗之事,难以置信又迷茫困惑的看着我。
“你说什么?”
我低声下气重复说:“你去跟秦芳若要个孩子吧,我求你,你放过我吧。”
萧律的脸色莫名难看至极。
“你再说一遍。”
他让我说,手掌却捂住我的嘴,眼尾红得艳冶,一字一顿道:“你别后悔。”
我摇头。
后悔什么?
最后悔便是对这样的人动过心。
他愤然起身,看了我一会儿后,摔门离去。
……
我反反复复从噩梦中惊醒。
时而是梦见怀里有个奶娃娃,他哇哇大哭,我手忙脚乱的要给他喂奶。
刚解开衣衫,软软糯糯的孩子就被强行抱走。
孩子哭得很凶,我追了很远的路,那哭声离我越来越远……
时而梦见一间富丽堂皇的厅堂中,秦芳若正教导着一个两三岁的孩子。
她指着我,笑着说:“你看,那个是贱人。”
孩子明亮的眼睛看向我,学舌的声音稚气。
“贱,人。”
短短两个字,好似万把利刃同时扎进我心脏,霎时千疮百孔,鲜血淋漓。
这一回醒来,我再不敢阖上眼,害怕再度陷到梦里去。
……
天亮后不久,我便出了门,漫无目的的在园子里走着。
遥遥见到太子的身影,我稍作迟疑,还是没有上前。
正欲离开,太子出声唤我。
“阿月?”
随即,他拔步向我走来。
我颔首示礼,头垂得很低,以此掩盖我憔悴枯败的脸色。
萧瑾疏在我面前立了片刻才开口。
“当日孤以为叫上福康和秦芳若便能拦住他,却不曾料到他敢以百姓性命来胁迫孤,他实在是疯。”
我姿态谦顺。
“殿下心怀百姓,自然不肯冒险。以奴婢一人平息一场祸事,是奴婢的福分。”
或许只是心怀百姓,或许也有意要让萧律当众做出这冲动失智的事来,这其中缘由不是我能追究明白的。
我只能记住他还在太子之位上,他便说什么的都是真的,顺着说便是。
萧瑾疏终究还是问出那一句。
“你可怨孤?”
我故作惊讶:“为何怨殿下?难道要殿下为奴婢置百姓安危于不顾?那奴婢岂不成了祸国殃民的罪人。”
萧瑾疏无声笑了下。
“就凭你一口一个奴婢,你是不愿再信孤。”
我苦兮兮的抿起唇。
人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跌入同一个火坑。
一次两次是不长眼,三回四回那便是蠢。
可笑我蠢,竟然在他短短三句话间,竟然再次动摇。
他的太子尊位,他话里的真诚,或许是结束我得过且过日子的救命稻草,也或许是将我彻底推入深渊的刽子手。
我有意撇开话题,不想去回答“怨不怨”,或者“信不信”。
“先前殿下不知所踪,瑾王妃好生焦急,眼下她得知殿下安然无恙,想必她高兴得紧。”
也不知能与太子聊什么,既然萧律说了她同太子有关,我便随口提一提瑾王妃。
萧瑾疏笑出声。
“是吗?”
我一本正经。
“是啊。”
“可是她一直知道孤没出事,”萧瑾疏看着我,忍俊不禁道,“孤也一早便交代了她,春猎这十五日,要处处帮着你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