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然很想亲眼看到,他收到这个礼物是什么模样。
于是在我再三要求下,婢女扶着我下了床,给我披上防风的斗篷,戴上护额和帽子,再搀着我走出去。
萧律见我出来,拔步就要向我走来,被婢女拦住去处。
婢女呈上楠木都承盘,上头盖了块宝蓝色绸布,绸布凸起个小小的形状。
“平王殿下,景姑娘请您带走这个。”
“什么东西?”
萧律伸出手,要去掀开那绸布,指尖即将触及之时,终于意识到这里头是什么,猛地看向我,胸口气息激荡,起伏不定。
我瞧着他目眦欲裂的模样,心中痛快的笑出声,眼泪却止不住的往下淌。
今日有那么多人伺候在旁,有大夫时时盯着我安危,有婢女撑起被子遮掩我身子,有婢女给我擦汗,还有婢女为我擦身换褥。
可当初我都是一个人熬过的,独自善后,再亲手把那团血肉仔细包了放入木盒中,跪着埋葬在树底下。
于我而言,无异于一场剥皮抽筋,凌迟之苦。
他却始终不明白我到底在恨什么,为何怨他如此之深。
到今时今日,他亲眼看到他的骨肉就这样躺在他面前,所承痛苦依然不及我的万分之一。
我又怎么能算赢了呢。
萧律的手停在半空中,终究是没敢揭开这块绸布,转身落荒而逃似的要走,却忽然身子一软往下栽。
若非葫芦眼疾手快去搀扶,他就跌在了地上。
哪怕扶着站稳了,他走路的姿势僵硬无比,全然没了平日里的张扬模样。
他走出几步后,又突然回头,踉跄着回到都承盘前,拿绸布裹起那团巴掌大的血肉。
他的手颤抖得厉害,宛若这双手刚从冰水里捞出来,冻得僵麻,不能运用自如。
就这么简单的事,他做得无比艰难。
也是他这一回头,我看到他脸颊有泪痕。
假模假样的。
萧瑾疏走到我眼前,挡住我视线,为我将身前敞开的朱红色斗篷拢紧。
“进去躺着,好好养身子。”
“是,”我想了想,又补充道,“谢太子殿下。”
……
萧律走后暂时没有再纠缠,这几日还算清静。
有一说一,尽管不知何时会被送回去,但在太子身边,的确被照顾得金尊玉贵。
只要掀开被子下床,立刻有人来给我披衣。
但凡端到嘴边的水,都是温度适宜的。
一日三餐的吃食,都偏软一些,肉被切的稀碎煮在粥里,到今日才有些上牙咬的食物。
说是月子里的人牙口容易受伤。
为了给我解闷,太子甚至安排了个很会说故事的婢女,终日蹲在我床边,绘声绘色的讲一些民间故事。
太子这一日来看我,带来只通体灰色的小兔子。
“今日在山上看到的,看它太小就没拿箭,活捉了。你看它模样如何?”
小兔子被他抓着一只耳朵拎在手里,两只爪子缩在身前,身子一动不动,很是惹人怜爱。
我接过抱在怀里,它从我怀里跳出去,直蹦到角落里缩着,警惕的看着我。
我忽然与它共情。
“殿下,可否放它归山?”
它害怕,无力反抗,无从逃脱,我同这只兔子的处境无甚差别。
萧瑾疏从我眼中的落寞察觉到一二,爽快道:“你养上几日,等狩猎结束再放它归山,这几日山上处处是飞箭。”
他温和笑意如暖阳,即刻叫我自在许多。
我蹲下身,一根手指摸摸小兔子的毛茸茸的脑袋。
“过几天再回家哦。”
萧瑾疏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原定狩猎为期半月,但萧律已经先行回去,其他人兴致缺缺,再过五日我们便也回了。”
我有点意外。
“他先回去了?”
那估计先回皇帝身边告状去了。
思及前两回,皇帝亲自开口命福康公主和太子还人,我便觉得前景无望。
“殿下,可否赐我一碗红花汤?”
若是迟早要回他身边去, 天晓得他还会做出什么龌龊事来。
我不想再有身孕,重蹈覆辙。
萧瑾疏在我身后半晌无言。
我回眸,见他神色复杂,跪地恳求道:“求殿下赐我一碗红花汤。”
萧瑾疏缓缓开口:“孤若是要利用你,便不该让你小产,留着这孩子更有份量。”
理是这个理。
当时那药还是三七去验的。
我故作听不明白:“平王是狠心之人,真到被胁迫的地步,他不会在意这个跟谁都能生的孩子。”
萧瑾疏看了我一会儿,道:“今日无风,日头正好,到屋外晒晒对你身子好。”
我说:“红花汤……”
“那药凶险,你这身子还需休养,不宜雪上加霜,”萧瑾疏不容置喙的口吻道,“哪怕要喝,你也等上些时日。”
此言有理,我若身子单薄撑不过一命呜呼,就白白令他费心一场。
我踏出门槛的那刻,太子拿了斗篷来披在我肩上。
斗篷连着的宽大帽子遮住我光洁的额头。
他说:“尽管无风,还是挡着些好。”
大概是因两次小月子的待遇天壤之别,又大概是他不经意触碰到我脸颊的手掌太干燥温热,我心中抑制不住的发暖发烫。
我暗自深吸了一口气。
太子又何必还在我面前演得如此事无巨细,有前几回在先,我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相信他是真怜惜我。
……
得知萧律率先回了京城的消息之后,我就心宽了许多。
至少这些天能平静安稳度过了。
人活一世本就不知长短,能享一日福,便痛痛快快的享。
启程回去的那天,我被裹得密不透风,再由婢女扶着上一辆锦帐马车。
萧瑾疏已坐在马车内。
我坐稳后,他说:“你可愿以真实名姓示人?”
那个身份我藏着掖着许多年,已成习惯,骤然示人,我会有些无所适从。
但太子提了,我岂能不愿?
已经事过十三年,想必楚王也不会来千里追杀我一个不成气候的女子。
何况太子要用我,就不会让我被轻易杀死。
我颔首奉承道:“殿下要我是谁,我便是谁。”
萧瑾疏道:“我们回去必然要面对父皇那一关。父皇同孤一样,敬佩南书先生的文采学识,你若是南书家的遗孤,父皇会宽待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