唤起一天明月,照我满怀冰雪,
浩荡百川流。
---宋辛弃疾《水调歌头》
姜南开着车子行驶到一半的路程,茶茶就困倒在未曦的怀里呼呼大睡起来。
从上车到现在,未曦一言不发,眼睛一直茫然地盯着窗外发呆。姜南知道她心里的苦,也不敢多说话。汽车里清漫空灵的音乐随着万千思绪与山脉擦肩而过,与隧道穿梭共鸣。
“未曦,先去我那里住两天吧!”
“不了,姜南,我还得拜托你先帮我照看一天茶茶。我想,我怎么也得回家一趟。”
“可是......你自己回去万一碰上江振涵,他阴晴不定的,再拘禁你怎么办?”
“不会的!他这个人我还是比较了解的,毕竟那么多年的夫妻了。他既然提出了离婚,肯定也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但是总归还是要走一些程序的,有些事情还得当面说清楚的好。他的任何东西我都可以不要,唯独茶茶,谁也不能把她从我身边带走!”
“那你自己回去一定要小心,一旦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立马想办法通知我。”
“嗯......”未曦苦涩地微微一笑,又继续盯着窗外,不再说话。
未曦回到家,打开门的一瞬间,恍如隔世。她觉得自己好像从另一个时间维度重新穿越了回来一样。
房子里的一切既熟悉又陌生,这个她生活了十几年的空间,比以前更加的冷清,她从里面感受不到任何一点的温暖。
这个房子的每一处似乎都有她流过泪的痕迹,她和江振涵吵架争执的画面一帧一帧在她眼前滑过,她站在这里的每一秒都是窒息和煎熬。
她终于开始心疼自己,也佩服起自己,这么多年她究竟是怎么挺过来的!
她回到房间收拾了一些自己和茶茶的衣物,打包好......要去哪里呢?
先回书馆?可书馆不知道还能撑到哪一天!但是这里自己肯定是不能待了,这是他江振涵的。房本上也是他江振涵自己一个人的名字,当初婆婆答应她过门,要求房子和车子绝对不能添她的名字!她钟未曦怎会图这些身外之物,她连想都没想就签下了婚前协议。
而如今她也不后悔,他们结婚的时候,自己娘家没有半分陪嫁品,她是两手空空嫁到他们江家。那么现在分开,她也要两手空空离开,这样才是断的干净、断的彻底。
以后的路不管有多难,她都会打起十二分精神去应对。生活的磨难可以摧残她的身体,可永远也击垮不了她坚韧的一颗心。
她拉着行李箱,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房子,“终于要和这里告别了!终于可以从这个牢笼里走出来了!我以后自由了!”心里从未有过的轻松,再也不回头地伸手去开门......
一双再熟悉不过的幽灵阴森的眼睛就在开门的那一刹那,又闪现在她的眼里。未曦心惊肉跳,慌作一团,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颤颤栗栗地就要去推上门,可一只手却死死的在外面顶住了。
直到阴阳怪气的说话声音响起,她才确定这不是幻觉,真的就是他!
江振涵阴森森地说道:“动作这么快!这就要走了?”
未曦拉着行李箱退到门口的墙跟,强忍着心里的惊悸不安,缄默不语。
江振涵望着眼前的未曦,本就瘦弱的身体看上去比之前还要虚弱疲惫,她的眼睛一直低垂着,都不抬眼看他一下。往日白皙红润的脸,如今却惨白无血色,她像一只刚刚经历了寒风暴雨抽打的小鸟,瑟瑟发抖的躲在角落里,那模样确实任谁看了都心有不忍。
不知为何,江振涵的心像是被荆棘刺到了一般,一股令他感到害怕的心疼直冲大脑。
他猛地关上了门,恼火地冲着未曦说道:“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万一......你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茶茶着想吧!自己身体搞垮了,怎么去照顾她?”
未曦只觉得很好笑,“他莫不是失忆了!自己现在这么狼狈是出自于谁之手?他竟然还这么说!真是可笑至极,无药可救。”她嗤笑一声,依旧不搭理他。
江振涵一把拽过未曦,把她按在沙发上。又去厨房倒了一杯热水放到未曦手里。语气略微缓和一点地说道:“你这是要准备去哪里?就这么迫不及待地去找胡一鹤吗?”
听他这么说,未曦也不再沉默,爆发了:“江振涵,我和你的事情能不能不要牵扯上别人。
我再重申一遍,我和胡一鹤只是朋友,我从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他有自己的另一半,那人是谁我不知道,但绝对不是我!所以,请你以后不要再拿这件事当挡箭牌了。”
江振涵狞笑着,带着几分嘲讽的味道,嘀咕道:“我还以为他什么都告诉你了呢!也对,如果他都跟你说了,你也不一定会相信,又怎么还会坐在这里和我说话。
他是不想让你卷进来,想把你置之度外,当个局外人!还和当年一样,他太愚钝了!你本来就在这个局里,你才是至关重要的那个人......”
“你在说什么?”未曦看着江振涵有些魔怔的样子,一刻也不想呆在这里,她放下手里的杯子站起身,说道:“要是没什么事,我走了。”
“你不能走!”江振涵喝道,“你能去哪里?去书馆?茶茶以后还需要你照顾,你难道想让女儿跟着你住在书馆?
这个房子你暂且住着,我们还没有离婚,即使离婚,房子我也会过户到你的名下。你还是照常忙你的,女儿放学她爷爷奶奶负责接送,晚上你若是有时间就去家里接她。
我们的事情我不会告诉我爸妈,我希望你也能保密。”
“我不需要。至于你爸妈那里,我更不会多嘴,要说也是你自己去说。”
“我今天就从这里搬走,这个房子虽说当时没写你的名字,但是它就是你的!你实在不喜欢,就把它卖掉,再重新买一套,随你怎么处置!”
没等未曦说话,江振涵站起身就往外走,走到门口又突然返回来,径直走到未曦身边,把她从沙发上拉起来。未曦还在懵顿中,就被他一把拉入了怀里。
未曦从他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力量,十几年从未体会过的。他的心跳,他的呼吸......此刻很陌生,这个拥抱是他不舍的告别吗?
人真的是个感情极其复杂的高级动物,你永远都猜不透一个人在不同的情境下究竟会产生出怎样的情感。
沧沧凉凉下一秒就可以热烈灼灼,薄情寡义眨眼间即可以柔嘉维泽。他江振涵这一举动是说明他还不是个完完全全的冷血无情之人吧?
江振涵松开未曦,伸出一只手淡淡地说道:“那个戒指......给我吧!”
未曦一愣一惊,随后从包里取出了那枚黑曜石戒指,还给了他。
江振涵轻捏着那枚戒指,视线在上面停留了几秒钟,若有所思。最后什么也没说,拿起自己的外套,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等江振涵走后,未曦一个人在房子里愣了半天,思忖了半天,无奈地、深深地低下了自己高昂的头。回到自己的房间把刚打包好的行李重新放了回去。
她能怎么办呢!还有茶茶,自己可以屈就于书馆,女儿总不能跟着她这么将就。可是房子她也不会要,她在心里暗暗发誓,将来有一天她一定要自己买一套房子,哪怕很小很小,只要够她和茶茶居住就可以,而眼下她也只能暂时留下。
可从心里她开始鄙夷起自己,明明没有那个魄力,却还把自己伪装的那么清高,这不还是向现实妥协了嘛!
未曦从家里出来,走到小区大门口,远远地看着有个人影很是熟悉。
那人在马路边来回地打转,戴着眼镜,身材纤瘦,文质彬彬。就忍不住走上前去,快走到那人身边的时候,未曦才认出了此人竟是向天鸣。
未曦惊喜地朝着向天鸣喊道:“师兄!”
还在原地转圈的向天鸣听到有人喊他,一抬头发现是未曦,刚才还阴郁的一张脸转瞬间就变得山色明媚了。他急忙迎上去,说道:“未曦......”
“师兄,你怎么在这?是不是来找江振涵的?他刚离开。”
“不!不是!我是......是专程来看看你的。”向天鸣涨红着脸,眼睛一直盯着自己的脚尖不敢看未曦。
“来看我?”未曦心想着他或许是知道了自己要和江振涵离婚的事了,所以才过来看望自己的。
“未曦,你......你一定要坚强,要......开心,唉!我也不会说话,但是......我希望你接下来的日子好好生活......”向天鸣懊恼地捶了一下自己的脑袋,他吞吞吐吐,拘谨且小心翼翼的样子,倒像是一个小绵羊在一个大灰狼跟前,生怕说错一个字,大灰狼就会一口把他吞掉一般。
未曦不自觉的有点想笑,但是她了解向天鸣,他就是这种性格,以前每次来家里见到她,也是这般不自在。这或许和他不谙世事,岑静无妄,一心只做研究有关。
但是今天他能来看望自己,未曦打心眼儿里感激这个师兄。
“师兄,谢谢你!我没事的,我能扛得住!我和江振涵,我们之间可能有太多的差距,我已经跟不上他的步伐了。如果没有我在他身边拖后腿,或许他会更好!可不管我们两个怎么样,我还是把你当作最敬重的师兄!”
“未曦......不是你想的那样,是他对不住你!我......我也对不住你!在我心里,你是最完美的,无人可比拟......”
向天鸣说着举起手里的一个纸袋,递到未曦跟前,依旧低着头说道:“这个你拿着!上次我见你特喜欢吃这个青竹糕,我特意回了趟老家又给你带了一些回来。你尽管吃,吃完告诉我,我再给你带。”
未曦从向天鸣手里接过糕点,心里说不出的滋味,那一刻她心里是温暖的。上一次中秋节聚餐,向天鸣带来的这个青竹糕,未曦夸赞了一句,他竟能记到现在,还专程跑一趟给她送来。
她抱着这袋糕点,莞尔而笑,道:“师兄,谢谢你!你平时只忙于工作,也要多出来活动活动,这样对身体也好。如果有时间你来我书馆坐坐,我请你喝茶。”
而向天鸣这才敢抬起头来,好像鼓足了所有的勇气,又好像在心里默默下定了什么主意一般,他静静地望了一眼未曦,一言不发,转头走了。
未曦迷惑地望着向天鸣远去的背影,难道是自己说错话了?
向天鸣急匆匆离开,此时他心里是满满的负罪感和愧疚感,还有莫名的欣喜让他心脏砰砰直跳。他害怕自己再多停留一秒,再多和她说一句话,自己可能就要违背和江振涵定下的誓言了。
在他心里,钟未曦是那个只可静静远观的仙女,现在他更确信她是个善良勇敢的仙女。
他开始怀疑江振涵给他讲的故事,或许他说的都是假的!这么好的钟未曦,身体里怎么可能会有一个罪恶的灵魂。
他的信念开始动摇,他感觉到自己的意志力已经开始瓦解。他慌乱,恐惧,身体如疾风般在路上奔走,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钟未曦,她不可以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