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琮远望着雒阳城。
春日暖阳映照在他白玉般无瑕的脸上,使得那双黑眸也染上了些许温和柔光,看上去竟有几分安静的深情。
此番战争虽已胜利,但毕竟边防乃是国之大事,兵卒不可能全部回京。
因而现在在官道上缓缓而行准备入城者只有各位谋士、将军及他们的护卫、亲兵,总计寥寥数千人而已。
诸葛琮无意引人注目,便混在了亓官拓身后亲随之中,打算等万事结束再去找主公私下里聊聊,交流一下情报。
亓官征骑马跟在他旁边儿。
看得出来,这小伙子有些紧张,一会儿挠挠耳朵,一会儿又抬眼瞅瞅远方的雒阳城,最后看向诸葛琮,吞了吞口水道:
“那个……仲珺……”
诸葛琮:“嗯?”
亓官征:“大兄告诉我,陛下准备亲自出城迎接我们……我、我有点紧张……”
幽州小伙儿没见过世面,这回第一次有机会面见天子,紧张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诸葛琮表示理解,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心。天子宽宏,不会因为年轻人御前失仪而降罪。像往常那样表现就行。”
封建王朝统治下的臣民总是会将皇权神化,认为天子真的是“上天之子”“受命于天”。
亓官征这般表现也算得上人之常情。
亓官征又咽了口口水,看着诸葛琮平静的脸。
说起来,他眼前这位曾经也是了不得的大人物来着……
那叫什么来着,“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剑履上殿”,听上去真的好厉害的样子。
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陛下既然能被眼前这位情绪稳定的文士认可,那应该也不会是脾气暴烈、动不动就要把过于紧张的无辜武者打成半身不遂的人吧……
亓官征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坚毅。
不紧张不紧张!想点好的!比如……比如今天过后,他亓官征从此也是见过世面、见过天子的大人物了!
感觉跟仲珺之间的差距变得更小了一些呢……嘿嘿……
见年轻人神色逐渐放松,神态甚至稍微有些荡漾,诸葛琮便收回了目光,再度凝视着远处雒阳城那若隐若现的轮廓。
近了、又近了。
远处黑压压的一大片人影也逐渐从视野线上升,逐渐看得分明。
为首一人立在华盖下,个头不高不矮,手臂不长不短,耳朵也是正常人大小,披着黑袍戴着玉冠,正轻轻踮着脚望着大军。
——正是天子刘禹。
诸葛琮远远望着他,轻轻笑起来。
一别经年,故人始终安好无虞。
他在沿着他们曾为之秉烛夜谈的道路前行、继续钻研着他们曾激昂澎湃规划过的蓝图,一砖一瓦地将整个曾经破碎的国家拼成理想中的模样。
他并非死守着诸葛琮曾定下的律令这样糊弄过一生,而是尽力在改革、在改变那似乎有些苛刻、实在不近人情的律法。
纵然走过歪路,纵然还在不断尝试……
诸葛琮轻笑着,缓缓地、自言自语般念道:
“……尽吾志也而不能至者,亦可无悔矣……其孰能讥之乎?”
已经尽到了全力却依旧无法触碰到理想,那么也可以算得上无悔啦……谁又能凭这个来讥笑这样努力的人呢?
诸葛琮身为穿越者,可以说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在某些事情的看法上自然会有超出这个时代所有人视野的前瞻眼光。
因此,他的某些政策举动,在某些人眼中堪称荒谬。
例如最开始为了尽快拉起势力攒点儿钱招兵买马所实行的改编版“一条鞭法”,而后又丝滑衔接“摊丁入亩”等等政策……
这厮甚至还一度仗着刘禹势力信誉良好,笑里藏刀地在自家地盘上跟世家玩空手套白狼,还总是试图与周边邻居打一打经济战。
——可以说,他年轻时,不是在搞事儿就是在去搞事儿的路上。
刘禹也总是由着他闹,挠着脑袋努力理解他讲述的跨时代内容,任劳任怨地跟他唱红白脸打配合,一起笑嘻嘻地到处坑蒙拐骗。
直到后来,发生了一系列的事,他们的地盘越来越大,事务也越来越多……
诸葛琮被腌出了一身班味儿,这才熄了一颗总是跃跃欲试想搞事情的心,被迫到处抓能够信任的壮丁来给自己干活儿。
他知道主公信任他,愿意将自己所有的机密、所有的一切都交给他。
……比起君臣,他们更像是一同为了理想而奋斗的伙伴,愿意为这倾颓大汉和这天下百姓奋斗。
天子以国士待汝阴侯,汝阴侯故以国士报之。
仅此而已。
但也正因为如此,在总是能提出新鲜又无比适合当今天下的政策的汝阴侯猝然离去后,整个中央都有些茫然失措。
——未完全进行完毕的改革,如何继续下去?
大汉的未来,又该何去何从……
这辆早已习惯了汝阴侯执策扬鞭、指引方向的马车,接下来要如何前进呢?
天子说:“……汝阴侯已去,汉之天下赖于众卿。”
“大汉万万之众,天下黎民百姓都在看着我们。我们岂能就此止步!”
“不能因为担忧改革效果不如故汝阴侯,就干脆不再改革;不能因为担心后世会出现对于我们不好的评价,就干脆什么都不做!”
“众卿!看啊!这千里的江山,都是我等心血所在!”
“不要忘记了,我们曾经到底是为何而披上铠甲踏上战场,又是为何得以站在这个地方——”
司马谦带着皇长子先行与天子见礼,而后是师湘、荀昭……
随着前方本列成竖列的人们逐渐散开,亓官拓所带的亲兵也在缓缓前行。
诸葛琮能看到天子含笑的眼睛,温和又不失威严的脸庞。
他左边站着司马谦师湘、右边站着荀清边宴,侧后方跟着几个凑热闹的皇子皇女,远些则守着张朝、师渤、荀昭几个将军。
——好一幅《大汉君臣和睦图》!
诸葛琮颇有闲情逸致地思考着。
若是有画师将此景详细记载下来,估计又会是一幅足以被放在国家博物馆c位的国宝吧?
东汉的有名画师有谁来着……啊,等等,又忘了,这里不是东汉……年纪大了,脑子就有些不好使……
他漫不经心地藏在亓官拓身后,随着后者弯腰行礼的动作弓下腰背。
只等着这礼仪活动结束后去蹭一顿御宴,再寻个机会蹦到主公面前大喊一声“想不到吧,我诸葛仲珺又回来了,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天子将弯腰的亓官拓扶起,笑着想说些什么话……
他什么都没说出口。
那双威严的眼瞳直直越过亓官拓,看向人群中的诸葛琮。
离得最近的荀清顿时发觉天子的异常,眉头微微一皱,也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他在人群的缝隙中见到了一个莫名熟悉的身影。
荀清顿时明白为何天子会在此刻失神。
只见天子缓缓撒开了一脸莫名其妙的亓官拓的手,冲这位将军身后的身后被好些个双开门冰箱挡得只露出五分之一的身体的人道:
“你……抬起脸来。”
印章大惊:【不是,这都能看见你!?你都快被猛男给淹没了,只五分之一的脑袋露在外面,还低着头弯着腰……】
它声嘶力竭道:【我要举报!举报——】
【这里有人开挂!!开挂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