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壶结束,众人转场去了旁边的长廊。
临水的连廊很美,乌黑的木制栏杆雕着勾连的风雨兰,在翠竹和芭蕉的阴影下,摇曳着细小的花瓣。
里面有一些甚至是活动的,自水面吹来的微风就足以摇动它们。
燕阗无心观看这细腻的工巧,他几步上前,找到合适的座位坐下,就急不可耐地拍开手中酒坛的封泥。
然后他的动作就放缓了,他小心翼翼地解开封口的油纸,不肯让一丝灰尘落进去。
红纸被揭开的那一刻,馥郁的香气四溢。仿佛被打开的不是什么佳酿,而是窖藏的春神泪滴。
屏肃深吸一口气:“这酒有种柔和的香气,是植物的气息。”
“入口也很柔和,无丝毫匠造之气,可见酿造之精细,技艺之不凡!”燕阗倒了一盏,品了一下,抬头问葳蕤,“这酒叫什么名字?”
“过誉了,只是家里的老手艺,”葳蕤笑笑,“这酒名为玉露。”
佳果趁时鲜,付与今朝醉。
“枝头玉露润无痕,秋色撩人似有情。”屏肃小心地倒了一盏,小抿一口,闻言赞了一声,“酒中似有清凉之意,确实符合暑后秋风。好名字!”
“清凉之意?”燕阗一怔,伸手就要再倒,“我刚刚没喝出来,我再品品。”
酒坛却被人劫走了。
“只是加了些薄荷,”葳蕤将酒坛封好,递给屏肃,“薄荷味甘凉,气味馥郁,很适合入食入酒。”
燕阗见美酒从手边溜走,有些不满,但他不敢得罪酿酒师,只能找酒的主人:“别小气嘛,再来一口。”
屏肃才不管这觊觎他酒的损友,抱着坛子不肯给。
燕阗蹬着眼唬他。
葳蕤好笑地安抚:“我姐提过,屏叔有些贪杯,偏偏长年操劳,肝不太好。这玉露酒酿以薄荷,清利头目、疏肝行气,同时口感柔和刺激性不强,最是适合屏叔平时小酌。”
燕阗听出了葳蕤话语中的挑选之意,连忙追问:“听起来你还能酿更烈的酒?”
“那可太多了,”葳蕤如数家珍,“比如汾酒,是我故乡十大名酒之一,入口绵柔、落口甜美、饮后还有余香;再比如高粱酒,色泽黄橙透明,酒体厚重,清香天然,带有淡淡的果香和香草香气,却烈而不辣,回味悠长;再比如关外白酒,从名字就知道,是来自古时候关隘外生活的外族的酒方,那儿的人爽朗大气,酒也浓烈醇厚,入口似水,落肠如火,直叫人从喉口洒出一声‘痛快’……”
行伍之人多好酒,经年老兵更多是酒鬼。葳蕤的描述并不算具体,却已经勾得这帮军汉肚里酒虫作祟,看他的眼神越发火热,只差从嘴边淌下如瀑的馋涎。
葳蕤早就感受到这些热切的眼神,但他全当不知,甚至还继续加码。
“要说最烈最香醇的,还要数一种西市腔,”葳蕤咂咂嘴,“这酒原产于都城西市,后来酿制方法传遍天下,各地制法微有不同,兼之材料差异,各地所产风味不同。”
“传说我故乡有个叫恶人谷的地方,穷山恶水,却偏偏汇集各地奇人,其中就有善酒者,对西市腔的方子进行改良,经他改良的酒方酿出的酒,是远超其他地方所产,以至于最后,酒客们都只认恶人谷产的西市腔,都城西市的反而成了劣质品。”
“他们甚至为西市腔专门造了一句歌谣……”
“恶人谷中有真味,仙人难忘西市腔!”
“嘶——”
这下酒鬼们的瀑布拦不住了。葳蕤听见里面真的传来两声“吸溜”。
燕阗稍微体面一点,但也眼神发虚,像是幻想出了这美酒的滋味,满脸心驰神往。
“但很遗憾,燕将军都没有口福了。”葳蕤坏笑,“听水间姐说过,您刚从一轮休眠里苏醒,连酸汤水饺都不能吃,就更别提烈酒了,我可不敢让您违背医嘱。”
“啊!”燕阗明白葳蕤在耍他,可也没办法,只能抓狂地喊了一声,“水间怎么什么都说啊!”
葳蕤好整以暇:“我是她弟弟嘛,有什么不能告诉我的。”
燕阗口不择言:“那你怎么什么都听姐姐的,不怕这样别人说你姐宝吗?”
旁边的人突然发出哄笑,其中有个黑发碧眼的斯文书生翻了个白眼,也没说话,默默转身向另一边当没听见燕阗的“姐宝”,也没听见同僚的哄笑。
葳蕤和那斯文书生对视一眼,微微颔首,才回应道:“她是我姐姐嘛,听姐姐的话有什么不可以的事情?”
燕阗却突然收敛了,好像那副气急败坏的样子只是一场错觉。
他仔细辨认着葳蕤的表情,好像确认了什么,然后笑出了声:“叫我燕叔吧。”
葳蕤定定地看着他,然后也笑开了,端起瓷瓶给燕阗满上,举杯和他碰了一下,一饮而尽:“燕叔。”
燕阗也喝了一口,然后喷了出来。
“这什么玩意儿?”
回答他的是岚止。
“宴会上提供的健康饮品,一种主家自制复合果蔬汁。”
葳蕤在燕阗惊恐的眼神里咂了咂嘴。
“唔,应该包括至少一种芸香科在内的六到七种水果和五种左右的蔬菜,芸香科水果没有去掉筋络和籽,还额外加入了某种油脂丰厚的连皮坚果仁,划过喉咙时兼具干涩和油滑的双重口感,还会残留一层苦味。”
燕阗目瞪口呆。
岚止伸手给他续了一杯:“我以为你知道,水间家现在是葳蕤做饭。”
“毕竟我不想被我姐毒死。”葳蕤接话。
宿铭举杯:“我也不想,毕竟死于无毒植物制品听起来真的太逊了。”
燕阗放下了酒盏,擦了擦衣襟上溅到的果汁,却发现已经擦不掉了。他又用力擦了擦,那块青斑像顽固地沾在那儿一动不动,丝毫未变的边界像是在嘲笑燕阗的徒劳无功。
燕阗一脸无语:“我觉得在你们死于无毒植物制品之前,我要先死于无毒饮品了。”
“你不会,你小时候就已经喝过这种健康果汁了,你应该有抗体。”
燕阗惊悚得像看见屏肃在他面前变成了一块视肉:“原来真的是你妈妈的饮品秘方吗?怪不得我觉得难喝得有点熟悉,你已经学到精髓了。”
“你怎么想的学这个的?你小时候还没喝够吗?”
“不是秘方,是饮品。”屏肃纠正。
屏肃满脸沧桑:“我可喝得太够了,如果我能做主,这东西应该被倒进厕所,而不是摆在桌子上。”
燕阗:?
“怪不得今天的宴会浮夸又仓促。原来不是你办的啊!”
“我说呢!我去喊牧屿一起来,他扔给我一个‘滚’字就关了门。还差点夹到我的手指。”燕阗恍然,“你妈妈一直觉得她发消息应该所有人都恭候并随时回复,牧屿又从来只固定时间回函……”
“这次突然袭击,牧屿该不会压根没看到消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