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家的武场在宅邸群的后方,是整座黑山中最平整的地方。
因为是唯一没有太多建筑的场地,在整座连绵“山脉”中显得格外凹,青灰的地面与其他地方深黑的屋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倘若自上而下俯瞰整个玄家大宅,会发现那里是唯一一片大大小小的浅色缀连出的湖。
因而玄家武场也得名“灰湖”。
玄玉和两位兄长走过漫长而曲折的游廊,终于站在最大的一片“湖”里时,还有些新奇。
她只远远眺望过,还没有亲身来过这儿。
灰湖广场旁缀了几座小型建筑群,玄玉的母亲为其中那座雅致得像书楼的建筑起名“白鹿馆”。
白鹿送玉书。
白鹿馆是玄玉的武馆。
灰湖旁的建筑群里的主楼,是专供主支子弟习武的场所。旁系的子弟中若有格外出众的,才可以在主楼旁的副楼中选择一座使用。
理论上玄印也该在其它的几座主馆内占用一座,但架不住玄印觉得打熬筋骨不是他的风格,迟迟不来选择……
或者说不是不来选,是连武场都没进过。
玄印甚至连路都不认识。
差点给葳蕤逗笑了。
葳蕤:怎么会有人连自己家的路都不认识啊!(恼)
别的不好说,梨花庭院里有几个蚂蚁窝,葳蕤可都摸清楚了。
这也就导致了挑选比试场地时,理论上应该去更郑重也更中立的宗孙玄印的武馆,却无处可去的情况。
三人站在“湖”底面面相觑。
没有建筑遮挡,连这里的风都冷肃了几分,直往人脖子里钻。
玄印裹了裹外袍,下意识把脖子往毛茸茸的衣领里拢了拢,反应了一会儿又顶风站直了,端是一副矜贵优雅的做派。
就是表情微微的狰狞,咬着牙关似的。
玄玉没那么多包袱,往自家哥后边一缩,借着人的身形就挡起了风。
玄印觉得玄玉这畏畏缩缩的样子丢人,往旁边挪了一步,想把玄玉让出来。
没让出来。
因为玄玉也挪了一步。
玄印:?
他不信邪,又挪了一步。
玄玉也跟着又挪了一步,这一步甚至比玄印的一步大,玄玉整个人都躲到玄印身后去了。
让不出来一点儿。
玄印这时候是真咬着牙了。
“不就是一点儿风吗?”
“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
玄玉才不怕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哥放狠话,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揪着玄印的袖子就往自己身前挡。
两人拉拉扯扯起来。
到底是玄印的确比不过自幼习武的玄玉,在这场争端中痛失温暖的毛毛领子。
玄印:我恨可拆卸设计。
不过玄玉也没讨得太多好处,那头短发又一次变成了鸦青色的鸟窝。
玄玉:诶?我为什么要说又?
两败俱伤的兄妹听见了一声小小的气声,像是有人轻轻发笑,又觉得太过失礼,将笑音咽了下去,才只剩下这气声。
玄印:!
玄玉:。
两人木着脸转头,看见了站在几步开外,以手扶剑的少年。
葳蕤一身黑衣,遥遥的灯光下方胜纹堆叠井然,像龙蛇的鳞甲,森严沉毅。
只是那衣袂被风拂起轻盈的弧度,不仅昭示着这身整肃衣衫并不沉重,也昭示了这长袍并不如想象中保暖。
但穿着这衣袍的人好似并没有感受到寒风,他身形舒展,站在那儿像是一棵乌竹,又像是自然生长出的冰钉。
他扶着不知何时出现在腰间的长剑。那剑通体乌黑逶迤,有金蛇盘虬其上。
恰如此时一身鳞甲黑衣的葳蕤。
让人一时不知道面前是持剑的人,还是成精的剑。
“要不还是去白鹿馆吧,”玄印打了个寒颤,“室内暖和一些。”
玄玉也赞同地点头。
她平日是熬练筋骨,不是没苦硬吃。
葳蕤摇了摇头,抬手指着与白鹿馆遥遥相对的楼阁,问了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白鹿馆对面的,是什么地方?”
玄玉一头雾水,回头才发现那栋楼馆已不知何时灯火通明。
“鸾声阁。”
“那是玄桓的武馆。”
葳蕤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是个好名字。”
玄印也跟着看了一眼鸾声阁,那楼阁二层八面迎风,颇有八方相迎的意思,比起武馆更像会馆。此时那楼内灯火辉煌,更是衬得对面的白鹿馆斯文内敛,朴实无华。
“你该不会想去鸾声阁比试吧?”
葳蕤一脸嫌弃:“免了,我想到玄桓那张脸就烦。”
“那你问那儿干什么?”
玄印不解。
葳蕤有些无奈。
“该说不愧是你吗?玄大少爷。”
玄印:又关我什么事?
葳蕤从玄印的表情里看出来他的疑惑,抬抬下巴,示意他回头看。
那条黑暗的长廊里,不知何时燃起了点点灯火,一晃一晃向这边走来。每一盏灯火后,都跟着一个或者数个影子。
“你就没发现,明明你和你妹妹齐名,可玄玉刚刚进宴会厅的时候,却没人认识她么?”
“连玄桓这么个隔了辈的堂叔,都比玄玉有名。”
玄印恍然。
是了,明明是齐名的青印玉书,他还会被时常带出去应酬,玄玉却从未去过相应的社交场合。
这是不合理的事情。
仙舟启航已有两千余年,虽然仍有不少世家崇古,或者说越古老的世家越崇古,这些家族往往有一些关于女性的刻板印象。
但继承人和普通族人不一样,是脱离了性别观念的存在。再崇古的家族,也没有将继承人之一藏在族内不让见人的道理。
有人从中作梗。
“所以你才故意要玄玉与你切磋?”
你要借这次切磋,将玄玉正式推到人前?
“不然呢?”
葳蕤一挑眉。
要是水间没给那句话,他现在大概也就一刀把玄桓的手筋挑了,让玄桓知道知道什么叫乱伸爪子活该被剁。
还要等玄桓去丹鼎司治手的时候,挑唆丹士们给玄桓开起效慢还超苦的药。
能煎药汤就不搓药丸的那种。
还得用和糖啊蜜饯啊都冲突的药材。
可水间说了那句话,葳蕤也就算是正式登上了贵胄的社交台前,那种简单粗暴的整治方式虽然还是可以,但不再那么合适了。
一个未成年的普通小孩可以一怒之下挑人手筋,但一个副家主不行。
那就来点副家主可以做的事。
比如将玄桓心心念念想借力甚至暗中架空后取而代之的人,正式推到台前来。
那些灯火渐渐停止了移动,在这片湖的边缘,汇成一条明亮的线。
葳蕤取下了腰间无鞘的剑。
闽中有庸岭,其阴生大蛇,好啖童女。
有女名寄,自请往祭。怀剑谒蛇,以蜜食诱之,终斩。入其穴探之,见童女骨九,叱祭而归,其剑不知所踪。
后藏剑山庄偶得一剑,铭曰:寄骨。
斩蛇之女,和饲蛇之骨。
葳蕤抬起这柄沾染着童女和大蛇骨血的剑,在一片目光中指向了对面的女孩。却好似没有指她,而是指了些别的东西。
比如什么逼她暗淡的成见和阴谋。
“来吧,玄玉。”
“拔刀。”
这是你的正式登场。
你要从这三剑开始,走到众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