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上雪悬在城门男子鼻尖三寸之处,剑气削过几缕碎发。
墨故知缓缓抬起头,不着情绪的双眸在日光下泛着血光。
“好慢啊。”只听一声轻笑,城门口再起骚乱,一条青白巨蟒倏的拦在中央,眼睛泛着幽绿色的光。
“我们这都排了好久了,再耽搁下去,太阳都落山了。”
寻岳看着正盛的日头,戳了戳须怀玉,“我怎么记得太阳刚升起呢。”
“闭嘴!”须怀玉瞪他一眼,“不要妨碍小师叔装x。”
“哪、哪里来的泼皮,你可知这是······”
“这是墨家的地盘,你都说了好几遍了。”墨故知走到相亦身边,“耳朵都起茧子了。”
话音刚落,城楼处忽有银铃骤然响起,十余道黑影自檐角翻落。
为首者玄衣秀金,腰悬双刀,目光扫过地上断成两截的牌匾时瞳孔骤缩。
“三息之内收剑。”他拇指顶开刀鞘半寸,“否则——”
“否则如何?”墨故知忽然逼近两步,簪上雪也随之插入两寸。
她看着男子突然苍白的脸色,幽幽道,“你的声音好像很耳熟。”
男子看着那张越来越近的脸,仿佛看见了什么地狱罗刹,“少、少、少······”
“噗呲——”
白发扫过簪上雪的剑柄,男子浑身一震,双膝跪地。
点点血珠滚落砸出一洼浅坑蜿蜒至林幼安脚边,城门口霎时死寂。
“找死!”
“砰”一声,两道声音相似却散发着截然不同气势的力量对撞,紫金长刀如同一道疾驰的闪电横在墨故知身后。
“这位仁兄,气性不要那么大,我们只是想进城而已。”
“进城?”
玄衣男人面不改色,额角却渗出几滴冷汗,眼前这个男人轻松便可挡下他全力一击,而那个女人······
墨故知缓缓直起身,身旁的男子跪倒在地如同一块破布,“我想起在哪听过他的声音了。”
白发女人转过头,手中的剑拖拽出一条血痕。
“乱葬岗。”
四小只看见这一幕齐刷刷后退半步,无他,太吓人了。
尤其是寻岳,手中攥着白玉牌欲哭无泪,“小师叔好像话本子里索命的恶鬼啊。”
这哪是来穿小鞋的,分明是来掀屋顶的······
玄衣男人看着那张分外熟悉的脸,手中的双刀仓啷坠地。
让尘直接一个后撤,长吁了一口气,好险,差点砸到脚了。
抬眸望去却见原本怒不可遏的男人单膝跪地,声音都打了颤,“少、少主?”
风声湮灭了人声,林幼安的红衣簌簌而起,幂篱女子悄无声息按住腰间红菱,指节泛白。
墨故知气势刚蓄了一半,听见这声少主叫得过分亲切,就像过年碰见不认识但热情的亲戚,直接就卸了力。
“不是,大哥你谁啊。”
“少主,您不认识我了?”玄衣男子向前几步,情绪异常激动,“我是墨长离啊,您父亲的部下。”
“您小时候我还抱过您呢!”
“!!!”
来了,来了,过年走亲戚时的专业用语——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您怎么变成······”
“让尘!”
逃避虽然可耻但有用,墨故知选择让更专业的人处理现在这种复杂的局面。
让尘挡住墨长离探究的视线,拱手见礼道,“在下归一宗让尘,这位是清宁仙尊的弟子。”
围观的人群这才恍然大悟,墨衣,白发,命不久矣,耳边不由响起留影石中关于宗门大比的解说。
万山载雪,明月薄之,只得烧灯续昼。
原以为的命衰之相,今日一看,只觉矛盾重重。
一身死气,却肆意妄为。
“归一宗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失敬,失敬。”
咸涩的海风卷着重袍拖拽的声音漫过城门,墨故知倏然回头,只见长街尽头朱门洞开,人群鱼贯而出分列两侧,日头打在中央,浮现一道人影。
“墨真人。”那人嗓音低哑,像是老旧的留声机,“在下墨家三长老墨九渊,家仆愚钝,耽误了诸位进城,实在抱歉。”
墨故知眯起眼,记忆深处的人影与眼前人重叠,她忽然笑了,簪上雪嗡鸣着回到发间。
“墨三长老,久仰大名。”
墨九渊微微偏过头,地上的男子血迹已经风干,“据传归一宗行事出了名的果断,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众人闻言眸光沉沉,人群中隐约传出不大不小的窸窣声。
“早听说墨故知入魔了,现在看来差不多是真的。”
“可她身上气息并没有······”
“嘘——人家大宗门弟子,这点手段还是有的。”
“这倒是。”墨故知按住身旁人想要发作的手,“归一宗奉行的就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当年我在墨家乱葬岗被害,听声音好像就是这个家仆。”
窸窣声瞬间停止,墨九渊盯着来人,不禁失笑,“那的确是墨家的疏忽了。”
“既然仇怨报完,诸位请吧。”
“等一下!”
墨故知笑了笑,转身看向一边看热闹的林家人,“这几位是我们朋友,还望墨三长老将我们安排在一起。”
林幼安惊了,瞪大了眼睛,暗戳戳拽了拽幂篱女子的袖摆,“少主,您什么时候认识归一宗的人了?”
五小只此刻也懵了,但出于对小师叔无条件的信任,他们对林家人报以真诚的微笑。
“归一宗同林家还有交情?”墨九渊不知道墨故知打的什么主意,“墨真人还是不要拿我寻开心了。”
墨故知冲着那女子微微一笑,“在下归一宗墨故知,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女子愣了一瞬,旋即行礼道,“林家,林听晚。”
“林听晚。”墨故知哦了一声,“好了,现在我们是朋友了。”
她声音一本正经,说得理直气壮,站在己方的寻岳听了嘴里的果子来不及嚼,直接囫囵个吞了下去。
林幼安和林听晚隔着幂篱对视一眼,这样也可以啊。
墨九渊活着这么多年,许是第一次见这种现场认交情的行为,一时上也不行,下也不行。
“墨三长老?”墨故知煞有介事地瞅了他一眼,“别堵着了,快进去吧。”
这语气,和进自己家似的。
双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不相让,最终墨九渊侧过身,“诸位请进吧。”
话音刚落,堵在城门口的青白巨蟒陡然消失,若不是地上还有蟒身压过的痕迹,众人都以为出现了幻觉。
墨故知微笑点头,忽然在进城门时给浥青传了句话。
浥青一怔,接着看了某处一眼,在众人注意力都被吸引的时候,微微蹲下身。
像他们这种宗门世家弟子可以选择住店,也可以选择住在墨家准备的客栈。
由着墨故知意愿,墨九渊只好把林家和归一宗安排在一处,倒不是惧怕归一宗的势力,主要是——
墨九渊看了一眼一进屋就将自己瘫在椅子上的那人,在海月城门口还敢如此肆意妄为,他不得不怀疑归一宗此行的目的。
被贴上目的不纯的墨故知正将自己展开,果然,她就不适合走路。
“墨真人。”林听晚坐在另一侧,微微颔首,“多谢墨真人出手相助。”
墨故知微微偏过眼,“不用客气,毕竟我也另有目的。”
林听晚对上那双眼睛,后背冒出一身冷汗,那是出于恐惧的本能反应。
“真人不妨直说。”幸好在幂篱下没人看见她的失态。
墨故知扯了扯嘴角,“看样子林家和墨家有点恩怨?”
林听晚不明所以,将事情轻轻接过,“老一辈的矛盾罢了,算不得恩怨。”
“别紧张。”墨故知微微转头,寻找幂篱下的那双眼睛,“我和墨家也有点恩怨。”
“咱们差不多。”
林听晚对上墨故知的正脸,心中微惊,说实话,对于门口听见的那句少主她已有猜测,不过世家大多藏污纳垢,残害同族的事谁也没少做。
只不过,她没想到墨故知会这么说出来。
“我想灭了墨家,林少主可有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