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城那六七千后备兵力,还没来得及用上,事情已经被屈於菟和府兵解决的七七八八了。
蕲县都尉当天夜里也被惊醒了,准确来说,是被属下叫醒的,但他衡量了一下后,感觉自己手下士兵的素质没资格掺和进去。
他什么情况都不知道,外面到底是内讧还是什么,他真的不清楚,两眼一抹黑,别最后贼人没平掉,转手把蕲县丢了。
赔了夫人又折兵。
想清楚后,都尉直接回家睡觉,他这段时间被锻炼成大心脏了,外面山崩地裂,一点儿不耽误晚上睡觉。
“你小子看着点啊,注意一下城门,有什么大事再叫本官。”都尉入眠了,直到第二天才被屈於菟的使者叫醒。
“什么意思?城外那支兵马是你们的?”
“回都尉,城外兵马是我们虎威将军所部,号冲天大将军的逆贼,在昨夜已经被彻底击溃。”
“我们将军要求您跟后方郡城传信,运送更多的给养和物资过来,大军轻兵急进,装备都有,但粮食带的不多,需要尽快补充。”
“明白了。”都尉端坐着,点点头,略黑的皮肤看不出来有没有脸红,这场仗打的,他基本上一点儿力没出。
再次查验过印信后,都尉命人从城里粮仓运了少部分出去,救急。其实城里存的不少,但他也不确定这批人到底是不是府兵,先拖着吧。
随后,屈於菟因俘虏过多,看押不便,向蕲县递交了移送请求,但被打回,说是他的功劳,不便代管。
“他娘的怂包!”屈於菟大骂道,这人绝对是怕移交俘虏时,自己交的不是真俘虏,到时候给他一下,都啥时候了,还不信自己。
“让他们派个人过来!来大营转转。”
“诺。”
蕲县县丞亲自过来看了一圈后,都尉才放下心来。
“哈哈哈哈,老弟,对不住啊对不住,兄弟我没什么本事,唯谨慎而已。”
移交完万余老弱俘虏后,屈於菟进城了,都尉笑呵呵的搂着他肩膀,拉他去吃酒。
屈於菟全程冷着脸,十分看不起这个无胆鼠辈,都尉也不恼,接着跟他介绍城中官员,随后置宴、饮酒,还上了舞女跳舞。
今天城中众人是真的高兴,南边儿起来的这股叛军逮着人就杀,虽然目前没见过屠城,但挨个洗劫是真的呀,况且,他们还听说这批人专杀富人,那还了得!
看着席间豪绅都笑脸相迎,屈於菟也没那么无语和生气了,他开始拿出15岁就开始学的世家交际那一套,宴会瞬间其乐融融,宾主尽欢。
喝到后面,大家都有些醉了,屈於菟大肆夸耀军功,诸位乡贤也跟着陪笑,情真意切,没有丝毫做作。
倒不是诸位老爷改性子了,而是喝到后面知道了这位将军出身屈氏,那这不纯纯自己人吗,搁十几年前,席间这些人的咖位,哪儿能跟屈家说上话呀。
天下真是变喽,屈氏都给赢姓卖命了。
一场战争下来,很多无形的事情发生了重大改变。如果将来再有叛乱,泗水郡各县的抵抗烈度,会不会有所上升呢?
“嘭!”
“怎会如此!”留县距离蕲县、夏丘不远,景驹已经知道了这边的消息,自己是小丑。
他愤怒地将桌面上的东西全部清扫一空,又拔出剑狠狠地砍向木桌,发泄心中的怨气…和恐惧。
待他砍了一小会儿后,平静下来,主要是年纪大了,体力不行了,他扶着腰,气喘吁吁地站着。
幕僚看差不多了,才敢出来说道:“家主,景观公子有写信过来,要看下吗?”
“拿来!”气还没消。
信是景观写的,却也不是他写的。
里面有大半内容是屈於菟的口吻,屈於菟要求景驹,立刻做两件事:第一,动用景家的所有力量,寻找景翎,务必杀死。否则,景氏可能被彻底拖下水,不得挣脱。
第二,景驹本人,立刻来蕲县府兵大营,当面向屈於菟解释前因后果,这关系到他怎么写战后奏折,关系到皇帝怎么想,关系到景氏什么结局。
看完,景驹猛的将奏章摔到地上,狠狠的踩了几脚,“屈氏小儿!安敢欺我!”
当晚,景驹乘马出城,前去蕲县会面,身体还是要诚实一点的。
同时,景氏派出大批信使携带各种画卷,前往泗水郡各县,积极联络故友亲朋,要求尽快捉拿景翎,只要死的!
在景驹出发南下的时候,郡城那边也收到了消息,经过一番议论,郡城出兵五千,剿灭残匪。
郡守表示一定要动起来,顺风仗怎么能不打呢?抢功劳啊。黄季和安煦无所谓,于是通过了出兵决议。
之后,黄季亲自南下,去见屈於菟,商量后面的善后事宜,并带去大批粮食物资。
“黄兄如果不来,我还要去找你呢,哈哈。”两人在军营附近散步,屈於菟笑着对黄季道。
“怎么说,屈将军这次可是出尽了风头啊,国之柱石,国之柱石啊。”如无意外,泗水郡就此便安稳了,黄季也很高兴。
“哈哈,黄兄缪赞了。这其中事情纷杂烦扰,我这两天要见一个人,之后会写奏折呈递君上,你和孙尚可要帮我把把关,别让我触怒主君。”
屈於菟指的是与景家会面之事,他不想将景氏全族定为造反,那样的话,泗水郡会再度失控,景家各脉丁壮部曲加起来,万余人绝对是有的。
如果狗急跳墙,一同造反,声势绝对比刚刚平定的还要大,这非他所愿。
他希望皇帝能懂得克制、妥协与见好就收的道理,想达到这个目的,孙尚这个监军与黄季这个御史,就特别重要。
他们两个人的同意与下印认可,能极大地降低皇帝的疑虑,明白自己这个虎威将军不是与逆贼私下媾和。
公事私事两不误,不负如来不负卿。
“一定,一定。”黄季没问是什么,但他约莫也猜到了,他在泗水郡待了这么长时间,谁是这里的老爷,谁说话管用,他一清二楚。
傍晚,景氏家主景驹下了船只,第二次换乘交通工具,乘坐车马匆匆而来。
景驹看着眼前那连绵数里的营地,知道尘埃落定,大势已去。
他在辕门处整理了一下衣袍,带着和煦的假笑,在卫兵的引领下直奔主帐,见到屈於菟后,拱手道:“将军勿怪,吾来也。”
屈於菟大模大样的躺在摇椅上,似乎在补觉,两旁的士官凶神恶煞,瞪着虎目看向这位稀客。
景驹躬身拱手半天,却没有得到回应,因此深感屈辱,却又不敢妄动。屈於菟就是要让他明白,今时不同往日,当变则变。
黄季笑了笑,站起身子,俯身跟屈於菟道:“虎威将军,那位客人到了。”
屈於菟这才如梦初醒,粗糙的大手抹了把眼睛,“唔,人到了?”
“将军,草民来了。”景驹又说了句。
“坐吧,因为你搞出来的事情,本将军这几天都没休息好。”屈於菟一点面子不给,直言道。
“都是那个贱仆他……”
“你莫要欺辱陛下,谋反是死罪,欺君也是死罪!”屈於菟暴喝出声。
景驹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的虚汗,腰不自觉的弓下,嗫嚅道:“将军教训的是。”
屈於菟看他老实下来,不再像贵族一样端着,才平静道:“坐吧,看茶。”
都要家破人亡了还装,死装货。
“多谢将军。”
“景观和那位景家族老还活着,他们在平定景翎的过程中十分配合,在夏丘县的交接过程中也及时反正,总的来说,功过参半。”
景驹松了口气,道:“多谢将军照看犬子了。”
屈於菟摇摇头,身体前倾,用充满压迫感的姿势道:
“过去本将军能照看,是因为战争没结束,现在你跟我说没用了,你得拿出让陛下满意的条件来。最终是功大于过,还是过大于功,能不能将功折罪,要看上面。”
屈於菟指了指左边,道:“跟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去年首期察举的黄状元,现任巡察御史,本将军给咸阳的折子会有他的印。”
“我右手边,是我的副手,也是陛下的侍郎,他也会在折子上写入自己的意见,所以你不要指望说服本官就够了,这两位看着呢,也不要试图拿本将军的前途开玩笑。”
景驹有些欲哭无泪,这次怕是难以全身而退了。
大帐一时陷入安静。
景驹在思考,首先孩子已经被抓了,不过孩子可以再生,可自己要是不答应,恐怕走不出去。结论:自己的小命很重要,得想办法让咸阳方面满意。
他想了半天后,咬牙道:“留县景氏可以献出半数家产,以讨陛下欢心,除此之外,景家与所有参与者切割。献上财产,只是为了表达忠诚与清白。我再次重申,他们的所有作为,我均不知晓。”
屈於菟被干沉默了,这个男人直接选择放弃自己的儿子,他死不认罪。这确实称不上欺君,这是交易,与进帐时第一次的推脱不同。
“两位怎么看。”屈於菟问道。
黄季笑呵呵的说:“我没意见,但最终结果不还得陛下裁定吗,感觉差不多的话,将军就可以递上去了,咱们的目的都是稳定嘛,这不是已经达成了。”
他的发言听起来中立,其实是接受景家的条件了,愿意到此为止,停下连坐。他愿意,那他就会劝皇帝,皇帝就有可能同意。
孙尚倒是分外震惊,大贵族的生活中,都是没有亲情的吗?
屈於菟又轻轻拍了拍他,孙尚才道:“我觉得还可以,我听将军的。”
屈於菟点点头,孙尚不反对。
“好,那我就这么写。”屈於菟下定决心,这也意味着他要违背与某人的约定,莫怪我,是你父亲不救你,也是你愚蠢,年纪轻轻就敢踏入生死场。
输了,自然要有死的觉悟。
屈於菟笑了笑,其实他也没什么心理压力,兵不厌诈,骗就骗了。为了权力,他连女人都舍弃了,再坑个小弟算什么。
他起身,去到后边的案桌上,草拟奏书,那决绝和刚猛的神态,仿佛吴起在世。
杀庶人而横行一方者,为贼为匪;杀万人驰骋天下者,为君、为相,为豪杰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