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念之骑着凌云出了营地,撞入眼帘的便是满目苍夷。
战后的痕迹随处可见,残垣断壁间,四处还散落着些许兵器。
有的已经弯曲变形,有的则血迹斑斑。
风,呼啸而过,卷起地上的尘土,迷蒙了前方的视线。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内心的震撼与悲痛。
还有……浅浅的恨意。
萧锦羡,他明明说过,不会再丢下她!
可这算什么?
他以为死局中亦要给她开辟一条生路,就是对她好吗?!
她最讨厌……出尔反尔,言而无信!
凌云朝着幽云城的方向奔袭,她忽而勒紧缰绳。白马长鸣一声,撕裂了黎明前的黑夜。
驻足片刻,她调转方向,往北而上。
幽云城都不会开门驰援,雄州关哪里还能出兵?
远水救不了近火。
他是不是当她傻?!
萧锦羡说,他们还能再撑十日。可依温念之看来,能有五日便算不错了。
听闻台东再往北,快马最多行一日,便是三国交界的青阳城。
那里,也有东庆驻军……是不是,只要青阳出兵,萧锦羡有救了?
一夜未眠,温念之熬红了双眼。
她咬紧牙关,双手紧握缰绳。连凌云都仿佛觉察到了什么,马蹄更加急促。
天边的第一缕阳光,终于刺破黑暗。
行了许久,大抵早已出了幽云城地界。眼前,是一条蜿蜒的小溪。
她奔袭一夜,腰酸背疼。
加之光线刺眼,此时更是头晕目眩。
她勒紧缰绳,翻身下马。
把凌云牵至溪流边,掬起一捧透凉的雪水,小口小口喝了些。
一滴泪珠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掉了下来,与手心里的雪水融为一体。
随后是更多的眼泪颗颗滑落。
她再忍不住嘶吼一声,铺天盖地的痛苦好似将她整个人席卷,她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崩溃。
那是一场恶战。
是她昨夜亲历的血战,凌云踏着一路不分敌我的尸身将她带离那处。
萧锦羡明面上让她求援,实际上却是骗她离开。
温念之捂着脸,低低抽泣着。
此去青阳,是她最后的希望,也是萧锦羡最后的希望……
种种复杂的心绪将她包裹着,越勒越紧,好似快不能呼吸。
“小公子?”耳畔响起一阵苍老的声音。
温念之抹了一把泪,鼻尖仍是酸酸的,她侧头看着身旁的老丈,什么话也说不出。
“你是从幽云城逃出来的吧?”
她扁着嘴,点了点头。
“唉。”老丈佝偻着身躯,向着幽云城的方向叹息一声,“相煎何太急啊。”
“敢问老丈,此地是何处?”温念之站起身,吸了吸鼻子,眼眶红红的。
老丈举起拐杖朝北面一指,“再行八十里,便至青阳城。”
温念之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那边,就到青阳城了吗?
“多谢老丈。”
老丈摆摆手,咳嗽两声,颤颤巍巍地走远了。
八十里,青阳城。
她在心底暗暗想着。
重新捧了雪水抹了一把脸,强行令自己清醒些。
于是,咬了咬牙,再度上马,朝北面疾驰。
一路上,也顾不上快被颠散的身子。只敢短暂休息片刻,便继续赶路。
待至青阳城时,已是午后巳时左右。
温念之下了马,方抬头看了一眼城楼,便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耳畔传来模模糊糊的说话声,“这姑娘应是不眠不休,赶了整日的路,又未进食,身子有些虚罢了。”
“那就好。”
温念之极为艰难地睁开眼睛,她挣扎着坐起来,只觉浑身无力,浑身似骨头散架了般,酸疼不已。
陌生的房里,站了一名女子,另外一位应是大夫。刚给她号完脉,正在写方子。
那女子看上去差不多三十出头,盈着柔和的笑意。
“这是哪儿?我睡了多久?”
她上前将温念之扶住,“姑娘莫慌,你方才晕倒在城门前,还不足一个时辰。”
“我家老爷是北宁守将杨运,妾身柳氏。那会儿,老爷正在城门巡视,便见你倒在地上,才将你带回了府里。”
“姑娘火急火燎地赶来青阳城,可是有要事?”
北宁,守将杨运。
温念之顾不上酸疼的身子,她从榻上起来,双膝一屈,便跪在柳氏面前,“夫人大恩,小女无以为报。只是,幽云城危,十万火急。夫人可否替我引荐东庆守将?”
“这……”
柳氏面露难色,她一介女流,从不懂这些战场上的大事。
“夫人,求求你……”温念之不懂其中隐情,只道能见着东庆守将,萧锦羡便有一线生机。
“你先起来。”说着,柳氏将她扶起来。
门外传来一阵粗犷的声音,“夫人,方才那小姑娘没事儿吧?”
柳氏行了两步,听见是杨运巡城归来,便率先出了房门,小声地将温念之的情况与他说了一番。
“将军,军机大事,妾身不便多言。”
说罢,杨运点点头。
还未提步,便见温念之拖着摇摇欲坠的身子走了出来。
眼看她眼眶红红的,似是又要下跪,杨运赶紧将她扶住,“姑娘,你为何要见东庆守将?”
“幽云城下,两万庆军被困。太守拒开城门,我总要想想办法……”
言罢,温念之咬紧了唇。
她从来不是爱哭的女子,可是只要一想起萧锦羡会被围困至死。
她便忍不住害怕,忍不住要掉眼泪……
“唉。”杨运叹息一声,“他不会出兵的。”
“为何?”
青阳城有三国驻军,这么多年却相安无事。
便是因为,三国缔结百年的青阳条约。
此地,乃三国交界之处。
自古,便是重要的商贸通道。
其中一条协议便约定:无论三国战事如何,驻守此地的三国将士,不得出兵。青阳驻军,只维护该城秩序。
七年前,杨运被贬至此。就当自己领了个闲职,打了半辈子的仗,最后还能落个清闲。
这般想想,便觉不亏。
杨运还没回答她,便瞟见她握在手里的什么东西。
明晃晃的玉穗顺着温念之的手,垂在身侧。
“失礼。”他抱拳道,来不及回答她的问题。
目光紧紧锁在她的手上,“姑娘手里的物什……可能借杨某一观?”
方才这白玉坠落在榻上,温念之还来不及收起来,便暂时捏在了手心。
此刻,她疑惑地摊开手,缓缓伸至杨运身前。
“这……”他拿起来,对着光线瞧了又瞧,“你、从哪儿弄来的?”
杨运此时竟十分兴奋,甚至面露喜色。
他仔细打量着温念之,一身男装携裹着风霜。若非晕厥后,从她喉咙里漏出几声娇软的梦呓,才令他细瞧一番。这才发现,她竟是一位小姑娘。
温念之不明所以,只老实道,“大庆,萧锦羡萧将军给我的……”
萧将军……
北宁早已有所耳闻,更遑论杨运这样的武将。
“他、今年可是方至弱冠?”
温念之茫然地点点头。
“夫人……”杨运面上的笑容再也掩饰不住,“你看、你看!他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