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天之上,一袭鲜艳红衣,一身紫金道袍,四目相对,隔空相望。
“怎样?我说了天上是很无聊的。”赵仙升懒洋洋地躺在一朵白云上,白发随意披散着,手抚白须,打着哈欠。
李梦阳盘坐在不老剑上,依然一口口地啃着桃子:“天有三阶,云天,长天,玄天。此不过云天罢了,虽见白云万朵,风雨霜雪,但终不及那长天星汉灿烂。”
赵仙升笑问:“那又当如何?”
片刻,李梦阳啃完桃子,桃核被啃的干干净净,没有一丝果肉。他将桃核收入怀中,豪情万丈:“此地还不够高,我要的是一步登长天之阶,一睹星汉灿烂!”
“那便去登那长天之阶。”赵仙升长笑,一股百年前从未有过的豪情在心中炸裂,“我生而这般,应一步登天!”
他解下腰间酒葫芦,仰头饮酒,却发现酒早已在人间喝光了,一滴不剩。
赵仙升眉头紧皱,有些落寞:“酒……喝完了。”
“凡间浊酒,怎能于天上豪饮。”李梦阳红袖一挥,揽过一朵白云,“于云天之上,当饮浮云美酒。”
那朵白云在他手中揉捏盘转, 若即若离,眨眼间便已拉扯成洁白的云丝。
他手一探,从赵仙升手中接过酒葫芦,将洁白的云丝灌入,手心缊出莹莹红光,酒葫芦口生出茫茫白雾,飘飘仙气,悠悠酒香。
晃了晃酒葫芦,酒葫芦中传来清脆悦耳的水声,似大珠小珠落玉盘。
赵先升两眼放出精光,嘴角止不住的上扬,一把抢过酒葫芦,便是仰头豪饮。他抹了把嘴,朗声道:“清新淡雅,口感柔绵,当属绝世好酒。”
“醉饮云天上,当浮一大白。”赵仙升倚剑饮酒,双眼微眯,白发飘扬,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少年风流气。
若这股少年风流气,出现在李梦阳身上,倒也没什么奇怪,他本就是极其俊美的少年郎。可是这股少年风流气,偏偏出现在了赵仙升身上,出现在一位满头白发的老道身上。
可能因为,他曾经也是个俊美的少年。
赵仙升藏在心底不知多少年的那个少年,那个曾经一人一剑拜访道家四大名山的少年,被这一壶云天之酒唤醒。
赵仙升,他醉了。
李梦阳静静立在一旁看着赵仙升倚剑饮酒,眉目含笑。
这才是他所认识的赵仙升,可以千杯不醉,也可以一杯而倒,醉与不醉,皆随己心,自在逍遥。
不听人间帝王令,不服天上仙人命。
他就是他,世间第一等!
我身无拘,道法无穷。
他是天下道法集大成者,也是天下剑道魁首。藏美酒有甚者?谁敢说自己放肆醉过?都已经是五百年的老道士了,心中却始终藏着一个风流少年与豪情江湖。
片刻,那壶浮云美酒已只剩半壶。赵仙升喷出一口酒气,长喝一声:“起剑!”
他剑指长天,长生剑全身燃起幽幽青色火焰,脱手飞出,直冲云天之上的长天。
御剑之术。李梦阳的目光紧随着长生剑。
长生剑化作飞龙,以剑气作骨,剑势作身,剑光作鳞,剑罡作爪,剑意作角,剑心作眸, 剑鸣作龙吟之声,一飞冲天而开天。一剑刺破云天与长天的交界之处。
一剑罢了,却至长天之上。
“传说天有三阶。一阶云天,见白云悠悠,风雨霜雪。二阶长天,见银河明暗,星辰灿烂。三阶玄天,见日月同辉,仙人天宫。”李梦阳环顾四周,笑道,“身至长天,得见星河璀璨,心向玄天,欲睹日月同辉。”
二人四周皆是一片黑暗,不见一丝光亮。唯有足下银色长河熠熠生辉,明暗交错,如漆黑一片的天幕上被仙人一笔划出一道银白色的长河。
银河之中是万千星辰,颜色各不相同,各有各的位置与序列,构成了不同的璀璨星图。
星河揽人目,星汉西流夜未央。
星稀河影转,长河渐落晓星沉。
此天上仙景,人间不可睹。
“足下银河,万千星辰。长天之上便是玄天,还要去看看吗?”赵仙升不看星河美景,直直看着李梦阳,笑问。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李天阳望着周身万千星辰,喃喃自语:“已至长天,那又为什么不去看看玄天?”
“看来还是不够高,那便再高些吧!”赵仙升咬破指尖,挤出一滴鲜血。
“你疯了?动用本命精血干什么?”李梦阳一惊,急忙按住赵仙升的手。
连破云天与长天两阶,饶是赵仙升也有些力竭,若要再登玄天之阶,那就势必要用出本命精血才可。本命精血用出,虽不至于与玄天玉石俱焚,但也势必折损大半道行。
不过没关系,道行这种东西赵仙升也不在乎,反正他长生,道行折损了,重修便是了。
“带你去看日月同辉,仙人天宫的玄天之景。”赵仙升脸色有些苍白。
李梦阳摇了摇头:“你已为我连破两阶,破这玄天便让我来吧。”
赵仙升皱了皱眉:“你确定?破这玄天之阶,可比连破云天与长天更难。”
“我,确定。你,安心。”
赵仙升不再多问。
李梦阳抬头看着漆黑一片的玄天,又低头看着星河璀璨的长天:“我于人间观天,悟得不息天境,天境又分三阶,一阶云天,二阶长天,三阶玄天。”
“第六境——不息天境。”李梦阳桃花眸中红光闪烁,手中不老剑红光莹莹。一身修为随气势暴涨,一瞬便从载物地境连跃三阶,直登不息天境——玄天阶。
一旁的赵仙升望着眼前的红衣少年,在心中默默道:“梦阳啊梦阳,像你这般绝世的少年,怎能身死?若因那飘渺的天命而不得不死,那我逆了这长生,斩了这天命如何?”
“身处大道,命悬苍天。白云悠悠,星汉灿烂,日月同辉。自在红尘,逍遥人间。”李梦阳眉心朱砂殷红如血,生出了五瓣血色花瓣,眉心处如盛开了一朵红艳的桃花。
“仙升,酒来!”李梦阳大喝,向赵仙升伸出手。
“梦阳,酒来!”赵仙升亦是大喝,将手中酒葫芦抛给李天阳。
遇此等仙景,又有友在旁。试问哪个少年不想饮酒一壶,一剑开天?
左手酒葫芦,右手不老剑,李梦阳满头青丝飘扬,一袭红衣飘飞。剑尖抵地,仰头饮酒,一双桃花眸缓缓闭上。
“淡了,太淡!这种酒也配称绝世美酒?”李梦阳双眸微闭,步若莲花,俊美无双的脸上浮现一抹红晕。
不老剑舞出千百朵剑花,剑花化作红艳的桃花绽放,莹莹绯红点缀在漆黑的长天之上。
“我当以银河作水,星辰作粮,酿绝世美酒。”
“我当以星河作酒,狂饮一壶豪气。”
“桃姝!你可愿重回我身边,与我交杯共饮星河?”
“点点星光也妄想与红日争辉?可笑!可笑!”
李梦阳狂笑不止,俊俏的脸上不见一丝谦和,只剩下肆意嚣狂,剑指星河。不老剑一挥揽过一抹灿烂星光,不老剑一点引来一股银河溪流。
星河黯淡几分,唯剩千百朵莹莹绯红的桃花依旧耀眼。
李梦阳仍双眸微闭,眉心桃花愈发红艳。星光与银河汇聚,随不老剑的指引流入酒葫芦中。手心红光大亮,酒葫芦亮起紫金光芒,还带着点点星光,若有若无的酒香弥漫于无际的长天之中。
一旁的赵仙升擦了擦嘴角的口水,喉头滚动,咽着唾沫,高声喊道:“梦阳,切记给我留几口!”
“哈哈!仙升会的!”李梦阳哈哈狂笑,好似疯癫。他举酒邀天,仰头豪饮,一条闪着银光,带着璀璨星光的酒液拉出一道晶莹的细流缓缓流入口中,脸上的红晕若天边彩霞一般。
“此酒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一大白?”
“酒入喉头,更入肝肠,才可称绝世,此酒乃天宫仙酒。”
“酒名:星汉灿烂!”
李梦阳双眸猛然睁开,一双桃花眸中满是赤色,一轮红日在眸中深处熊熊燃烧。
桃花夭夭,红日灼灼。
“小桃夭!”李梦阳握紧不老剑,奋力嘶吼着,眸中的那轮红日蒙上了层淡淡的水雾。眼中淌下了几滴泪水,转瞬即逝。
他的身后出现了一个身穿粉裙,似瓷娃娃一般可爱的小姑娘。
小桃夭牵起他握剑的手,有些无奈的看着他:“都已经是五百多岁的人了,怎么还跟小孩一样?你酒量不好,为何还要放肆饮酒?百十年都过去了,你还是忘不了她吗?”
“忘不了啊!她可是春天最好看的一朵桃花啊!”李梦阳带着哭腔,痴痴的回答道。浑身好似没了气力,就连握紧不老剑的手都松开了几分。
“忘不了啊!她姓桃,单名姝。她叫桃姝,是天下最美的女子。”
“忘不了啊!她喜欢穿粉红叠罗衣裙,喜欢看桃花,喜欢抚琴,还有……她最喜欢吃桃酥了。”
“忘不了啊!我喜欢她,她也喜欢我。”
李梦阳目光呆滞,嘴中呢喃着。小桃夭始终牵着他握剑的手,不曾放下。
赵仙升始终立在那里,望着李梦阳,沉默不语。忽然,他从袖中掏出那颗李天阳递给他的大桃子,咬了一大口,甘甜的桃汁入口却是苦涩。
他的思绪神游至许多许多年前,他刚刚遇见李梦阳,在一棵巨大的桃花树下。
李梦阳呆坐在桃花树下,独自饮酒,独守孤坟。身旁是一座石碑,碑前摆着一碟桃酥,一盘桃子。碑上刻着:吾妻桃姝,化大桃树,生生不息,桃花灿烂。夫,梦阳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