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且说那两名进入刑部天牢、暗会朱萍的贵人主仆,听得朱萍一句“我没有主子”后,那仆女先是笑了:
“呵,倒是看不出来。你这昔日木府的丫环倒也有几分傲气。
没有便没有吧。
不过,你如今身陷天牢、秋后凌迟,可再也没什么筹码,
可以拿来合作。
今日我家主子也不要你做别的什么,先交个投名状吧。”
朱萍:“请问贵人想知道什么呢?”
那仆女笑:“就说说昔日‘木府幼女被拐案’中,有没有那木大小姐的份?”
朱萍,垂首想了一想。再度抬头,看一眼那仆女,再看向那阴影中的贵人:
“木大小姐么?此事她当然知情。
她知道许多事,就连当年那封信——”
提及那封信,她顿了一顿!
还没等她接下去继续说,只听那阴影中的贵人身形微动!更发出一声极清极淡的嗤笑!
仆女示意朱萍闭嘴!
只见那位贵人缓缓上前,
站至刑讯房火烛带来的跳动光亮之中!
她掀下帷帽!
一张脸艳若桃李!贵气凛然!
因她眉毛略略上挑,更显一分久在富贵的上位者骄横!
朱萍见到这贵人真容,略略吃惊!
无它!她私心觉得,这贵人较之那位小肚鸡肠的木婕妤,
无论美貌气势,都更胜几分!
只听那贵人冷冷开口,声线亦是如上等的丝绸:
“你这刁钻的妇人!真是不到黄河不死心!
身在如此境地,还想着要试探本——!
也罢。本宫也不怕告诉你,
我姓金,九嫔之上,四妃之一,宫中淑妃。
我不白白救你,只是留着你的命,有朝一日,也许会派上用场。
现在我只问一次,你听好了,
当年的木二小姐被拐案,木千瑜有没有参与其中?
她做了多少,本宫不关心!
本宫也不耐烦听什么细节!你无须多言!
你只须回答,有,还是没有?”
金淑妃冷冷看向朱萍!
等她回答!
朱萍亦再次打量她!
天牢之中,两个地位悬殊的女子对视!
只见那金淑妃眸光冷冷,
嘴角似翘非翘!她与朱萍对视,眼中并无怜悯——
无论当年或之后她流落市井,朱萍向来暗恨这些贵妇们眼中高高在上的怜悯!
是的!眼前这宫中宠妃眼中却无怜悯!有的只是毫不在意!
仿佛在说,我只是偶尔起意,为此一点点小事;
你愿意与否,随便。
我并不在意。
这是个久在宠爱、万事皆随其心意的骄横女子!
但你却莫以为她好惹!
她随时可以“在意”!
她一“在意”,可夺你性命!她不虑后果!只凭她高不高兴!
只见牢中烛火忽闪!
朱萍为她气势所夺,愣了一下,只沉默了片刻——
她伏地一拜:
“有。”
“朱萍多谢淑妃娘娘援手。”
金淑妃冷哼一声,戴上帷帽,抬脚便走!
她身边仆女随后,出门前看一眼朱萍,丢下一句:“你且等着吧。”
主仆二人出得门外,留下一阵淡淡香风,很快消失于天牢之中!
朱萍被押回牢房,呆坐半晌——
回想那取下帷帽,艳如桃李的女子,如同做了一个梦!
是梦吗?
她心潮起伏,呆呆回想,若有所失!
二)
且说那消失于天牢之中的主仆二人!
二人出了刑部,门外早有一车相候!正是萧、韩诸人!
萧玥观她二人神色,便知朱萍的“囚徒困境”已为金淑妃所破!
那金淑妃身边的仆女,不是别人,正是皇后宫中的执事女官林珍月!
萧玥先向林珍月:
“林姐姐,朱萍可是亲口承认了,木千瑜参与过当年我被拐一案?”
林珍月:
“恩。我亲耳所闻。此事我会上报给皇后娘娘。萧司掌且放心,娘娘和太后,自有主张。”
萧玥再向金淑妃,哦,不,应该是九殿下的蕙姑姑才是!
蕙姑姑显然还沉浸在“角色扮演”中,看向她的眼光有点复杂!
哎,蕙姑姑,你莫这样看我!
我知道你一定能“演好”金淑妃!
别问我为什么知道!我就是知道!
“蕙姑姑辛苦啦!来来来,喝口水!”萧玥亲热地去挽她蕙姑姑的手!
蕙姑姑、程蕙有点懵——是的,方才在天牢之中,她自然是正常水平发挥,扮一个宫中宠妃么!这没什么难度!
她懵的是,她作为“金淑妃”时、或者说直到现在,她都顶着的、那张“艳如桃李”的脸!
不,别误会,从来都没什么人皮面具!
所谓戴上就一模一样的人皮面具,都是江湖传闻!
江湖人嘛,总要给自家搞点神秘气息对不对?
脸,还是她的脸!
但,脸,又不是她的脸!
话说从九殿下来找她的那一刻,她就有点懵了:
她从小看大的小九说,他的玥说了,宫里愿意帮这个忙、且能帮这个忙的,数来数去,就只有他蕙姑姑一人!
他的玥说了,蕙姑姑兼具女官之才、妃子之貌!且自带贵气,气度不凡!
程蕙被拍了一通彩虹屁,仍有怪怪:
“可我年长那金淑妃二十余岁!
她风华正盛,年轻美貌,我却已年老,我,我怎能扮得了她?”
小九是怎么说的?
哦,蕙姑姑哪里年老了?我没觉得!哎哎,我也说不清,反正交给我家玥就是!
然后小九就把她从凤藻宫中拖走!
然后那玥丫头就拿一堆脂粉在她脸上涂涂画画!
她动作极快,很快就说好了!
天知道她当时拿着镜子,看着镜中那张起码年轻了十余岁、艳若桃李的脸时,
她真吓了一跳!
这——这是她?!
在场的诸人显然和她一样,看得有点呆!
只听那玥丫头说:“我就知道,蕙姑姑脸型、五官比例都极好,眉清目朗,化个飞扬的大浓妆,妥妥的妖妃美人!”
听她蕙姑姑明嗔暗喜的说她:“什么妖妃美人!我都是当奶奶的年纪了!”
萧玥就一连串的哎哎哎,仔细看了看她,再说:
“这年纪吧,是问题;也不是问题。
有句说句,虽然站近点,仔细看看,是比那金淑妃略大几岁——
哎哎,蕙姑姑我说的真是实话哦。仔细看,真的还是比那金淑妃大个三、五岁;
不过咱们去的是天牢,光线昏暗,
这点年纪差距几近于无。
而且吧,牢里的光线,更显得这种大浓妆美艳夺人!
我保证,就算金淑妃本人去了,
也绝对美不过你!”
程蕙回神,听萧玥问她要不要喝水。
她接过一杯水喝了一口,又听那玥丫头说,改日再送份重礼,感谢蕙姑姑援手。
“哎,蕙姑姑,其实我也就是跟着小九叫,要我说,”
那丫头看着她的脸,
“光看你这张脸,我叫你姐姐才对呢。
那个,蕙姐姐,你说说,你想要什么礼物呢?
我得送到你心趴上呢。
哦,心趴的意思就是送到你心坎上!”
程蕙:你这张嘴!恩,我明白九殿下是怎么被你哄去了!
我在宫中几十年,也算见多识广,
这才和你相处了短短时间,都快要被你哄去了!
程蕙:“别的什么礼物就不要了。
你哪日有空,去凤藻宫,把你这手化妆术,教教我吧。”
哎,蕙姐姐,侬是识货的!
三)
林珍月先行回宫。
萧玥一行正在返程,周铁飞骑来报:派去查宫外木府、木大小姐留下人手的人回来了!有好消息!
你问为何去查宫外木府?
自然是韩朗、萧玥发现宫中司姑姑这条线,已走进死胡同,便果断将其搁置;
转而转换思路,从木千瑜处着手!
是的,既然她能预先“看见”一些事,
她入宫不久,若要论对他们集多方之力都查不出线索的司蓉“施恩”,
多半要落在她未进宫之前的、宫外:木府!
她还是木大小姐的时候!
是以,周铁带人去筛查她在木府留下的人手!果然,很快有所斩获!
只听周铁说道,约在五年之前,
天雨坊一户姓牛的人家,其子沾上赌瘾,一次被赌坊打手和坊间恶霸将腿打断,更至重伤!
其父在外走商未归,当时其母抱着他去求医,因药钱不够,
差点死在医馆门外!
此时木大小姐凑巧经过!出手帮了这对母子,救了那姓牛的小子一命!
而这小子的母亲,是二十余年前出宫的宫女!
姓郑,名唤盼娣。在宫中为凤藻宫打扫仆役!
天雨坊!凤藻宫!转来转去,竟有两处熟地!
周铁汇报时,程蕙还没离开。她闻言想了一想:
“二十余年前?姓郑?盼娣?恩,好像是有这么个人。
你不提,我还真想不起。
仿佛记得这郑盼娣性子孤僻,手脚倒是勤快,
有一年冬日,是三九还是四九?记不清了。
别人都还没出来打扫,
我却在花园中看见她独自一人默默干活。
我问起她是如何进宫?
她好像是说,
她家中六个女儿,她是老六,盼娣、盼娣,生了她,果然老七就是个弟弟。
然后很快,盼来弟弟的盼娣就被爹娘卖了。
几经辗转,
她就进了宫里。
真没想到,她这性子也会助那你们在查的司蓉,还于那司蓉有恩。”
程蕙叹道。
想了一想,又说:“不过,或许正是因为她这性子,才会和那司蓉亲近,于那司蓉有恩。”
是的。萧玥也心中暗叹。
小香兰、司蓉、郑盼娣,三个人,两代“可亲的姑姑”,俱是宫中孤僻的身世飘零之人。
可这世上,谁不是飘零之人呢?
小香兰、郑盼娣,她们孤清独往,但并没害人!
司蓉却因她要“报恩”,或者说,郑盼娣于她有恩,木千瑜又于郑盼娣有恩,所以她替郑盼娣,报恩!
她要报恩,却害得小香兰无辜送命!
这恩恩怨怨的,萧玥不愿多想!
她和韩朗交换目光!
韩少司:我去找秦大人。
哪个秦大人?
自然是“二十年双尸悬案”和“春闱迷案”里的秦大人!
天雨坊名声在外的致仕青天!
天雨坊的定海神针!
萧玥则看向她哥:
“哥啊,那个,姓牛的小子当年沾上赌瘾,
被赌坊打手和坊间恶霸打到重伤!
你当年也是天雨坊名声在外的少年英侠,
哥,你帮妹子一个忙!”
木三哥:哼一声!飘走!去为他妹子办事!
叶九:玥,那我呢?我做点啥?
萧玥,随口便答:哦,你呀,你送我蕙姐姐回去!
然后就听叶九这只东北大猫突然“喵喵”大叫!吓了萧玥一跳!
“玥!你莫要乱升辈份!
你就随着我叫,叫蕙姑姑!
记住了!别乱升辈份!我不准!”
萧玥:就无语!果然,有这阿恒在,画风就是特么不对!
四)
次日上午。天雨坊牛家小院。
韩朗与秦大人拜访。
韩朗提及,近日点刑司破得一诱赌团伙,其中一人的供词中,事涉数年前多起事件。
其中一件么,便是当年牛小哥沾上赌瘾,后被打手恶霸所伤一事。
“什么?你是说,我儿当年,是被那些恶棍故意引诱?背后更有人指使?”
其母,就是那位前宫女、郑招娣惊怒交加!
“那人是谁?我儿何时得罪这等心狠的恶人?”
韩、秦二人沉默半晌。命人将牛小哥扶回房中,说只与其母细说。
是的,牛小哥之父、牛家男主人一年前已病逝!
牛小哥因伤残,也未娶妻,仅牛家母子相依为命!
院中只余韩、秦、郑三人。
而后秦大人开口:
“牛家媳妇,那人现已进宫,是宫中贵人。
你听我一言,勿要起报复之心,
这等贵人,别说是你家,连老夫也招惹不得。
我等本来并不想告知于你,徒增你烦忧;
但,你可知那人因此事施恩于你——
那贵人为的不是你和你儿子,
而是你当年在宫中认识的人。
我且问你,宫中御膳房,那司姓的宫女,是不是便是那位时常送来银两、接济你们之人?”
郑招娣大惊!
且听秦大人说下去!
“老夫听说,那司姓宫女因感你当年善待她之恩,
甘心被那贵人利用,替你报恩,已犯下人命关天的大错!
且不知悔改!
牛家媳妇,此事归根溯源,
你是起因。
你子更因此遭祸!
你可愿随老夫走一趟,
向那司姓宫女说明真相,
让那背后的贵人不能再作恶?
自然,你若不愿,老夫不勉强。
你想想吧。想好了,愿不愿都随你。”
郑招娣沉默半晌,突然发问:
“秦大人,我去了,你能保我母子平安么?
我不要别的,只要你一句话,你说,我就信!你说,我就去!”
在一旁围观、几乎沦为“工具人”的现任韩少司:
哎,玥说得对!有些时候吧,秦大人这张脸,就是比他们这些小年轻好刷!
这事要不是请动秦大人出马,(当然,这事请动秦大人也不容易!)
这郑招娣九成九是不愿进宫的!
宫里出来的,再傻都不会傻到哪里去!
只听秦大人郑重承诺确保郑招娣母子平安,郑招娣答应立即同秦大人进宫!
向司蓉说明真相!
让她不要付出巨大代价,
去报答一个别有用心、以恶毒的方式来“施恩求报”的贵人!
韩朗一听郑招娣答应进宫,
这几日来的种种担忧终于有种“快要了结”的感觉!
是的,就算尚未进宫见到司蓉,
韩朗觉得,在宫中困绕他们多时的、司蓉几不可破的“囚徒困境”——
已经可以说是破了!
他和玥的合作,越来越有默契!
人生中总有些比情情爱爱更重要的事!
他和玥,不为夫妻,便作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