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嫁的女儿跟夫人被挂在入门厅房梁上,脸色灰败,下垂的手脚连同衣摆随风轻轻摇晃,无声的控诉着这世道的不太平。
院里。
树上、连廊梁柱上、屋檐下,挂满了人。
仆人、府卫、亲朋、还有骆鄯带出来的几个徒弟……
所有人,面部朝外,披着长发的头颅无力低垂着,青紫的嘴唇、嘴角干枯的血迹、还有身上不同程度的深浅伤痕、撕成片片缕缕的衣服。告诉骆鄯,他们反抗过、被虐打过、被蹂躏过,但都逃不出那群恶魔的手掌心。
“噗”
骆鄯嘴里喷出一口鲜血,目眦欲裂,他张着嘴,无声的嘶喊着什么,却是半点声音也出不来,只有那鲜血一口接一口往外涌。
良久,才“啊”的呐喊出声,沙哑的嗓音混着血水喷射出去,喷洒在门厅处。
他艰难的想支撑起身体,却手脚发抖,软麻无力,只绝望的伸出手去,想触摸女儿下垂的脚丫。
那脚丫上淋漓的血迹已经干枯,能想象得出,她生前受了怎样的凌辱。
摸不到!骆鄯用尽全力,再也触摸不到女儿哪怕一根脚趾头。
他青筋暴起,挣扎着往前挪动,想从那些悬挂的尸体上找到儿子骆南笙。
没有!
“笙儿,我的笙儿……”
骆鄯无声的呼喊着,他多希望瘫痪在床的儿子能逃过这一劫。
仿佛挣扎了一百年,他终于拖着绵软的身躯,趴在骆南笙寝室前。
“笙儿?笙儿?……”
骆南笙卧在地上,身体趴着,脑袋朝着门口方向,像是往外爬,但爬到中途,就没了气。
他身上没有被打杀的伤痕。
骆鄯像是看到了一点希望,拼命呼喊着儿子的名字。
骆南笙向外伸的手指突然动了动。
骆鄯心里一震,拼尽全力往前爬:“笙儿,我的儿……”
终于触碰到骆南笙的手。
是暖的!
骆鄯欣喜若狂,紧紧攥住儿子的手掌。
骆南笙脑袋动了一下,艰难的抬起头,两眼布满血丝,猩红肿胀得几乎看不清人。
“父……父亲……呜呜呜……父亲……呜——”
拖着长长的呜咽声,骆南笙痛哭出声,涕泪横流、双手捶地,一下又一下,打在骆鄯心头,他心肝俱裂。
“翟栎,是翟栎,畜生!父亲,他是畜生!他杀了姐姐全家,杀了母亲,杀了我们全家……翟家,都是畜生!……”
骆南笙哀嚎着,手上捶打着坚硬的地面,地面很快就血迹斑斑,他似乎感觉不到痛,一下接着一下,想把自己拳头捶烂,用这样自残的方式宣泄自己无能的不满。
骆鄯无声的看着儿子,老泪纵横,浑身颤抖。
他挨着门板,让自己勉强坐直了身,转脸向门外,把口腔里的血水生生咽了下去,这才对着那门外的虚无,缓缓说道:“说吧,要我做什么?”
骆南笙身躯一震,停了下来,顺着父亲的视线看向门外。
叶小七从房梁上轻盈盈落地,站在门口不远处,面无表情的盯着这残败不堪的父子俩。
“这不怪我,”叶小七说道:“我赶回来的时候,翟震的人已经下手了。”
骆鄯闭上眼睛,轻轻点头,他当然知道是翟震干的,那些手段,他骆鄯比任何人都要熟悉,他自己也曾这么干过。
“翟震在京都的联络点、联络人,我要全部。”叶小七接着说道:“还有,冰月宝剑的秘密,翟震到底破解了什么?”
此人怎的知道冰月宝剑有秘密?
骆鄯蓦的睁开眼,又缓缓闭上,孰是孰非,于他来说,已经不重要了,他如今只想救儿子一命。还有,他得亲眼看翟震惨死在眼前。
“我有何好处?”骆鄯问道。
“一,骆南笙一命;二,许你亲手杀了翟震!”
“好!”
骆南笙惊愕的看着叶小七,嗫嚅着,没说出一句话来。
这人,他看着眼熟,但又说不出在哪里见过。
把熟悉的人想过去一遍,身手厉害又长成这样的,半点印象也没有。
见骆鄯答应,叶小七没再看两人,已经负着手朝门外走去。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不知从何处突然冒出来几个黑衣人,先是给骆鄯喂了一颗解药,接着,又扛又抬,把骆南笙跟骆鄯父子俩带出了骆府。
经过那些悬吊的尸体,骆鄯父子俩闭着眼睛,没有看。
京都东门。
几个回合下来,廖琛已经快要招架不住。
翟震不愧是驰骋沙场多年的老将,出手果断狠辣,自己带头冲锋,让追随他的兵将士气大振,接连几次把廖琛派出来的守军打得溃败不堪。
好在城门尚且勉强守住。
那翟震也是打一阵歇一阵,似乎也并不着急。
廖琛看不懂。
说他想攻城,他又打得不痛不痒;说他不想,偏又不停不歇的摇旗呐喊,让人看着不敢松懈。
翟震在等。
等城里放出安全布局的信号,信号一出,他立马全力进攻,里应外合,直取皇宫。
从午后到深夜,城里半点声息也无,安静得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记错了什么,或者吩咐错了什么。
翟栎这小子,跑到哪里睡觉去了?哪怕不顺利,城里也该有些动静,此刻廖琛已经惊慌失措顾头顾不得尾才是。
可远远望去,廖琛那厮,跟副将正低声说着什么,看两人说话的样子,很是漫不经心,更像是互相推辞谁先去睡觉谁来守门。
身后原本的十万兵马,兵分几路出去,此刻只剩五万有余,真攻城,还得等廖琛这头乱了阵脚,才有胜算。
只有城里已经不太平,廖琛才有可能自乱阵脚。
翟震心里已经开始烦躁不安。
派去城西门的传令官没见回来复命;
山上,萧耿也不见回音。
原本计划将程峻那支人马引进丁若镇,然后在山坳里放毒烟,让他们失去战斗力,直接斩杀。
按理,此刻萧耿已经完成任务,早就发出信号才是。
然而,成功的信号不见,失败的信号也没有。
多年征战,翟震心里隐隐知道,事情似乎已经开始脱离他的掌控,但他绝不能慌。
心里千头万绪,再抬头看时,程峻那挺拔的身影出现在门楼上方,廖琛已经不知去向。
翟震惊骇不已。
程峻回城,什么时候的事?他不去丁若山?还是,去了又回来了?他又是从哪里回的城?西门?暗道?
城楼上。
程峻深深呼吸数次,终于狠下心直面曾经的上司翟震:“翟将军,这条路,您自己选的。圣上数次对您网开一面,我程峻本也不想于您为难。您……不该罔顾这么多人的性命,一条道走到黑。”
翟震两眼一凛:“程峻小儿,你的手段都是我翟震带出来的,你觉得你能挡的住我?”
程峻摇头:“我不想跟你打。”
翟震嘴角一扯,像是轻蔑嘲讽,但很快又恢复严肃:“什么?还没开战,就缩了?你若肯乖乖投降,他日我登基,你还是威武大将军,我翟震用过的人,你程峻最得我心。”
程峻看着翟震,淡淡说道:“程峻不敢。翟将军您忘了,您还有一员得力干将,很得您衣钵。”
程峻说着,缓缓移开身躯,他身后,冰雕般冷森的骆鄯站了出来。
此时的骆鄯,右手跟胸壁缠着绷带,身披青绿铠甲,头戴虎头战帽,手握长枪,坚定又狠厉。
脸上横肉紧绷,眼神坚毅,直勾勾盯着城楼下的翟震。他在用眼神告诉翟震:他骆鄯,今日非得活剐了翟震。
看骆鄯的表情,可能已经知道自己满门被翟栎屠杀。
翟震后背一凉:不好!城里的翟栎失利,恐怕已经被控制住。否则,骆鄯不会出现在城楼上。
要不要拼死一搏?拼也许还有机会,不拼,还有退路么?
身后一副将突然奔袭而来,在翟震身后低声禀报:“将军,大事不好!咱们,被自己人困住了。”
翟震猛回头,眼神犀利,几乎要生吞了那副将:“你!胡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