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山祭祀台那个晚上。
已是夜深人静,除了淡淡的月光和不愿停歇的大雨唰唰地下着,再无其他。
一人脚步声轻轻靠近,但却不说话。
“攸公子果然还是跟了我们一路。”这边一个女声轻柔道,她没有回头,听语气似是非常肯定来者的身份。
攸逍闻声,近身撑着纸伞停在了女子身旁。
“姑娘都没有看我一眼,怎就知道是我?”攸逍对那女子道。
“攸公子的脚步声轻盈独特,让人容易记住。”姑娘依旧背对着攸逍,目光只落在那温柔的月亮上。
这地方地势没那么高,离主人给安排的住处有些距离,但也不算太远,不过十分钟的路程。
“姑娘是有什么心事吗?怎的一个人待着?”攸逍似是有些好奇地问道。
“......”。姑娘半晌没有回自己,应该是在出神想什么。
“姑娘既不愿告诉我,不妨猜猜我找姑娘有何要事?”攸逍挑了挑眉,打趣地看着她问了一句。
“攸公子神通广大,并非凡人,我又怎么能猜到您的心思?”姑娘轻笑了一声,稍稍撇了撇头道,但是仍未转过身来。
攸逍闻过,片刻不语。
“那我想想,你从姜氏城的时候就已经跟着我们了吧?公子也是好耐性,只是不知,您是在观察什么?”姑娘淡淡一句问道。
攸逍稍稍愣了愣,没想过她会猜测如此准确,而后接道:“姑娘多虑了,攸某不过行山玩水,图个潇洒自在罢了,偶然碰见姑娘与公子,觉得有缘便一直跟着你们了。”他解释道,“恕攸某无礼了,我并无恶意。”听语气倒是十分地诚恳。
姑娘想了一想,他指的公子定是华阳淮汉,顿了顿,不语。
“那不知攸公子深夜来找我,究竟是有何意图呢?”姑娘语调比刚才高了些许道。
“哦?听姑娘语气,这是早就知道攸某要来找您了吗?”攸逍似是提起了兴趣,问道。
“若不然这深夜下着大雨,我又何必只身来到此处给攸公子这个机会?”姑娘语气打趣着问道。
攸逍见状,愣了愣,不禁轻笑了几声。
“......”。姑娘侯了片刻,接道:“怎么?攸公子在笑什么?”她只是单纯好奇,语气也并不恼。
“没什么。只是攸某忽然觉得,原来竟是小瞧了姑娘,是攸某的不是了。”攸逍淡淡一句打趣,看着她道。
“......”。他语气并无轻慢,是尊敬之意,不过姑娘不语。
“那我便不打扰姑娘时间了,攸某确有要事来找。”攸逍正了正色道。
“什么事?”姑娘闻声疑惑道。
攸逍又是一声轻笑道:“姑娘.....”,他顿了顿,道:“信命吗?”。话落,他目光便直直地落在姑娘的背影处。
“信。”姑娘干脆一句。
“......”。攸逍没想过她会如此回答,竟是愣了愣。
“但命运如何,并不会影响我要怎么做,信与不信或许也只是一瞬间的念头。人生之事千变万化,我又何必拘泥于一个固定的答案。”姑娘语气随意地道了句。
“姑娘说的有理,攸某人受教了。”攸逍向姑娘做了一礼道。
姑娘似是感觉到他的动静,亦是回道:“攸公子过奖。”
“我会些命理之术,常会帮有缘之人算上一算。”攸逍忽地道了句。
“嗯?怎么说?”姑娘见他话中有话,顺声疑惑道。
“姑娘,实在抱歉,但我实在是想帮这个忙。”攸逍歉意道,又是顿了片刻,方决心开口道:“华阳公子日后不久将会有杀身之祸。”
“......”。姑娘愣了一愣,不语。
听他语气,直觉告诉她,攸逍并没有撒谎。
“不过攸某人多年前曾偶得一个可使人假亖复生的药丸,可救华阳公子一命。”攸逍又是一句。
她顿了顿,“那攸公子为何要来告诉我这件事?”姑娘疑惑道,语气在“我”字上落下重音。
“因为我想把这东西交于姑娘,您会需要到它。”攸逍道。
姑娘仔细思索了片刻,想来他定然不会仅仅是说让自己把这假亖的药丸交给华阳淮汉,思来想去,她脑海中忽地一念闪过,似是有些犹豫地开口道:“所以......”,她顿了顿,还是开了口:“我不久之后,也会有刹身之祸,对吗?”
攸逍缓了片刻,道了句:“姑娘明智。”
姑娘听后,似乎不是那么惊讶,就仿佛早就预料到似的。
“攸公子还是留给华阳公子吧,我不需要这东西,我虽信命,但公子说的话”,姑娘顿了顿,接道:“我不信。”最后几个字,有些苍白无力,但她还是尽量掩饰自己的情绪不让他看出来。
攸逍没有说话,他不确定姑娘是真的不信自己说的话,还是执意要将东西给华阳淮汉。
“那倘若我算的准,姑娘日后会后悔今天的选择吗?”攸逍试探性地问了一问。
“不知道。”姑娘又是干脆一句,听语气很是随心,并没有想太多,而后又是接道:“或许会吧。不过那也是以后的事了。以后的事谁又能说的准呢?”
攸逍听过,轻笑一声,好像也很是认同。
姑娘没有告诉他这么选择的理由是什么,他自然也听出姑娘没有想要说出来的意思,也就没有多此一举去问。
说罢,稍稍起了风,吹得一旁树叶纷纷落了下来,姑娘望了望,抬了手想要去接一片叶子。落入手后,姑娘在手里观望了一番,似是出了神,不久,便又被风吹得脱离了手,吹到了旁边那条溪流之中,随波飘到了远处。
姑娘也不觉可惜,不自觉唇边婉然一笑。
两人这会儿皆是不语,顿了须臾,姑娘忽地像是想起,便好奇道:“攸公子既说,常帮有缘之人算命,那,攸公子给自己算过吗?”
攸逍笑了声道:“不怕姑娘笑话,攸某人没这个胆量给自己算,若是算的结果不满意,倒让自己平添烦恼了。”
姑娘听过,不语。
其实他说这话可信度不高,见他这般,怎会没有想给自己算上一卦的想法。但既然他不愿意说,那便作罢。
姑娘顺着他的话答了句:“所以,算还是不算,命运其实不会改变太多。我们总是会因为这个提前在心里种下的结果,或是欣喜,又或是难过。”
攸逍也是接道,仿佛是在反驳姑娘:“若按姑娘所言,这天下有不少的寒门学子,贫苦之士都能通过自己的努力而后拿到想要的东西,这岂非逆天改命的结果?”
姑娘也是打趣道:“那若劳烦攸公子提前为他们算上一卦,说不定也能算到他们日后会有所成就呢?”
攸逍听过,也是轻声一笑。
姑娘知道攸逍的意思,于是便承了他的意,说出了他的想法:“您所说的逆天改命,说到底,也不过是改变他们从前糟糕的境况,但改的并非他们原本的命运。我们若想着,贫苦之人前途不会太好,那只是我们的猜测,若是他命中就一定会飞黄腾达,这才是他的命,而不是我们想的这个结果。”
“姑娘通达。”攸逍淡淡一句。
“攸公子,彼此彼此。”姑娘回过。
两人客气一番,便没有再聊这个话题。有些东西,说是了解,其实并没有看透,我们自以为十分了解,但实际上,也只是陷在自己给自己的圈套之中。很多东西不能深究,也并非只有一个结果,并且可能会是相互矛盾的。
“命运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与其纠结命运如何,倒不如着手去做。”姑娘淡淡一声,又是接道:“或许很多年后,再回过头看,很多事情都是早已定好了的。”
攸逍稍稍点了点头,不知是何意。
“不过攸公子见多识广,我有一事不明,不知攸公子可否为我解惑?”姑娘问了句。
“姑娘请说,攸某定知无不言。”攸逍客气道。
“有没有一种情况......”,姑娘稍稍顿了顿,又道:“人明明没有失忆,但是却记不起来什么,比如人或者事?”
攸逍打趣着笑了一声:“姑娘这话说的有趣,两者有什么不同吗?”
“不同.....没有......”姑娘顿了顿,回味了一番方才说的话,好像确实没有什么区别,但又接道:“有的,有区别。”
攸逍没有说话,只是一直看着她。
姑娘继续说道:“人不幸遇到重大的打击或者外部伤害时会导致失忆,想不起来熟悉的人或事。可我们有时候也会随意地说声‘忘了’,‘记不起来’这种话。”
顿了顿,接道:“比如一个人身世不幸,童年的伤痛太过于沉重,日后成年,可能便会以一句‘忘了’轻描淡写。又或者,一个自己多年的至交,突然因为某种原因不得不分道扬镳,以后面对起这段友情,也会说句忘了。还有,若是碰到一个真心相爱但却不能在一起的人,念起来,也同样简单一句:记不起来了。”
“但我们并不是真的忘,不过是装作不想让自己再回忆曾经的那些事,不想再去体会以前的那种痛苦和难过罢了。”姑娘淡淡一句道。
话落,姑娘似是也是想起来曾经和某人说过的话,不禁心中有些失落。
“很多事我们不过自欺欺人,改变不了的。”攸逍淡淡一句应道。
两人皆是不语,在雨中顿了片刻。
“姑娘既已自问自答,那若没事,攸某就先不打扰姑娘了。夜深露重,姑娘还请照顾好自己。”攸逍依旧客气地做礼道。
姑娘也是做礼,轻声道了句:“多谢攸公子”,说罢,姑娘这才转身。
待走过攸逍身旁时,姑娘客气地向他示意一个眼神表达尊重。
“我们后会有期。”攸逍轻笑一声。
姑娘顿了顿,稍稍停了脚步。
“姜姑娘。”
话落,姜风璂便依着原来回了住处。
回到房间,嬴霍江在床榻上安稳得睡着,自己的动作十分小心,几乎没有一点儿声音。
途经那撑着的窗户时,也是静静地将它放了下来。
而后,便简单收拾了下,又是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