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冬生抱着苏玉珍往喜鹊屯走,越过河时,寒风卷着雪粒子往领口里钻。
苏玉珍今天在他怀里出奇的安静,李冬生只感觉她那柔软的身子总在微微发颤。
走了好久,他终于望见那间快和夜色融为一体的土坯房。
她的家和上次一样,保持着寒酸的破败。
光是看着就能想象到受过多少罪。
李冬生被门槛绊得踉跄,就着月光看见墙角米缸倒扣着,豁口陶碗里凝着半碗黍米粥,表层结着冰碴。
“放我下来...”
苏玉珍气若游丝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李冬生摸黑找到土炕,指尖触到被褥时心里一揪——这哪是棉被,分明是板结的棉絮裹着碎布头。
熟睡的陈思语蜷在炕角,身上盖着件打满补丁的男式棉袄。
李冬生把苏玉珍轻轻放在女儿身边。
苏玉珍撑起身子,手死死攥住被角,“李同志回吧,欠你的药钱……我会想办法还你的……”
“办法?”李冬生环顾了一圈可谓是家徒四壁的房间。
“你拿什么还我?啃墙皮?”
苏玉珍低下了头,下巴深深的埋进胸口,一句话也说不出。
李冬生看着她,无奈的叹了口气。
“虽然老张的病我听不太懂,但他可是交代过,你这就是累的了,让你静养,懂不懂什么叫静养?”
他的声音不大,因为陈思语还在睡觉,害怕吵醒小姑娘。
但语气里带着几分嗔怪,尽管他清楚苏玉珍的困难,可到了这个时候,都把自己身体弄成这副模样了,居然还想着逞强。
“你就算真不在乎自己的命,你也看看思语,要是你死了,她怎么办?嗯?”
这话似乎触动到了苏玉珍,她借着月光看向女儿熟睡的脸,下意识想要抚摸,但想到自己冰凉的手,她又缩了回来。
此时,苏玉珍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苍白的指节抠进炕沿裂缝。
李冬生抄起墙角的木盆冲出门,再回来时盆里盛着冒热气的雪水。
“躺下。”
“你...”
苏玉珍望着被热水浸湿的粗布巾,身子往后缩了缩,“脏……”
李冬生直接把热毛巾拍在她额头上:“嫌我手脏?”
话还没说完,李冬生自己先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他吸了吸鼻子,皱着眉说道:“你这屋子里太冷了,不感冒才怪。”
边说边哈着气搓着手,试图驱散些寒意。
李冬生转身,搜寻了半天后。从门后找出半块破旧的草帘,随后搬来一个瘸腿凳子,努力去补屋顶那个透着天光的破洞。
积雪被他的动作震得簌簌落下,顺着他的衣领滑了进去,他却浑然不在意。
好不容易勉强补好了破洞,他从凳子上下来,拍了拍身上的雪渣,又快步走到灶台边,往灶膛里添柴。
灶膛里的火苗原本有些微弱,随着新柴的加入,“噼里啪啦”地旺了起来。
“不用心疼柴火,明儿个我给你弄,先把今晚熬过去再说。”
苏玉珍坐在床边,看着李冬生被火光映红的脸。
她嘴唇动了动,像是有千言万语,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出口,只是默默看着他忙碌。
随着火越烧越旺,热气渐渐弥漫开来,屋子里也暖和了起来。
李冬生忙活完这一切,直起身子,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说道:
“你在这儿休息一会儿,我去把我的鱼竿拿回来。”
说完,他走进了外面的冰天雪地。
苏玉珍往被子里缩了缩,眼神空洞地呆呆望着房梁,思绪飘远。
“娘……”
一只稚嫩的小手抓住了她的胳膊。
陈思语不知何时醒了过来,睡眼惺忪,声音带着刚睡醒的软糯。
“思语,你怎么醒了?”苏玉珍回过神,温柔地看着女儿。
“我有点饿了……”
陈思语的肚子适时地咕咕叫了两声,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肚子。
苏玉珍抿了抿泛白的嘴唇,心疼地说道:“好,你等着,娘去把粥给你热上,乖乖等着啊。”
说罢,她正准备起身,门外却忽然传来响动。
苏玉珍瞬间警惕起来,眼神里闪过一丝惊慌。
她下意识地以为又是哪个贼心不死的翻她家墙头。
她下意识的去摸枕头下的剪刀,屋外一串沉重的脚步声在逐渐接近。
随后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李冬生走了进来。
只见他此时手上提着沉甸甸的粮食,身上还缠着一床厚厚的棉被。
一进屋,他就把那棉被丢给了苏玉珍。
“拿去盖,我家里换新的了,正好留着没用。”
苏玉珍接过被子,触手是温暖的。
这被子白天刚被晒过,还带着太阳的味道,她抱着被子,一时有些愣神。
陈思语的小脑袋从暖乎乎的被子里钻了出来,看到李冬生,眼睛一亮:“叔叔,你怎么在我家啊?”
李冬生看到陈思语,上前揉了揉她的脑袋,轻声问:“思语醒了?是不是叔叔吵到你了?”
陈思语摇了摇头,小嘴巴一撇:“不是……饿了……”
李冬生晃了晃手里的腊肠,笑着说:“叔叔给你做腊肠吃。”
接着,他把带来的东西一一摆开,除了腊肠,还有十斤玉米面、一袋三合面、一条腌过的猪腿和若干罐头。
陈思语还从没见过这么多好吃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口水忍不住流了出来。
看着小女孩儿吞咽口水的样子,李冬生笑了笑。
“等着啊,叔叔这就去。姐,借用一下你家的灶火。”说完,便挽起袖子,走向灶台。
……
不消多时,狭小的房间里,飘起来米香和肉香。
李冬生的身影再次出现时,他的袖口沾着泥灰和草屑:“吃饭了!”
他把炕桌架上炕台,“你俩不用起来了,就坐这儿我去给你们端。”
“哦,对了,思语,看看这是啥?”
他从裤兜摸出两颗水果糖,轻轻塞进小女孩攥着的棉袄袖口。
“先吃着,餐前开开胃。”
李冬生正准备继续忙活起来,苏玉珍忽然抓住了他的衣领。
她的粉红色眸子中似乎有波光在流动,只敢低着头问:“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李冬生站在晨光与阴影交界处,拳头松了又紧。
“谁对你好了,你可不能死,死了我找谁讨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