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影愣了一下，笑道：“能让天魔绝君记住，那小辈倒还真是个人物。”
百宝冷哼一声，“待收拾你之后，我会找到他的。我逃避过很多事，但对你们，我必会除之殆尽。”
“哈哈，”镜影大笑起来，“真墟，不曾想过了这些年，你竟然变得狂妄了，真不像你。当年你与属下魔将联手才能将我击败，现在只剩下了你，又能做到什么呢？”
镜影口中此言，正是它目前仍然淡定的缘由。在它看来，百宝在短时间内肯定没办法恢复到当年的水平，更何况还少了魔将女兮。
“可惜你也不是当初融合了血魔的亚达魔尊，即便是融合了女邪和勾玉，你也达不到那个程度。”百宝内心也有自己的底气。
话到这个份上，两人都有认为自己能够战胜对方的理由，但也侧面证明了这场战斗注定不好打。
“到底是晚了一步。”镜影看向百宝的眼神也开始冒出红光，“若非我依托血魔一脉的血才能复苏，我早就该把你杀了。”
它早就看出了百宝的真身，但碍于彼时自己还十分虚弱，必须要通过融合清目盲的魔化血魔之躯才能苏醒，不得不隐藏下去。直到他真的融合了清目盲，但百宝也变成了另一副模样。
“你不是早就在动手了么？”百宝冷淡地说，“就在心画之中，你险些困我于绝境。反倒是那时的我，还误以为你只是寄宿在法器中的残影，在现身后很快就会消失。但在回梦螺破碎那一刻起，你的能力就被彻底暴露了，不再有任何东西能掩盖你的行踪。”
镜影冷哼道：“若非那时你如此弱小，我未必起了贪念，可惜还是功亏一篑，反倒差点害得我暴露。”
镜影现在想来，当初心画上的施法当真是一场冒险，差点就把自己提前暴露。好在懦弱君主到底是懦弱君主，竟然在后来无动于衷。
不过，以当时的百宝来看，他恐怕也做不了什么。
“镜影，我本该在那个时候就将你彻底毁灭。”百宝握紧了拳头，脚边碎石纷纷升腾起，组合成一条石龙。
“是啊，你犹豫了，给了我新的机会。”
原本跪在地上的勾玉升腾起来，地上的血水也随着他的身体旋转，变化成一条长着膜翼的巨大蜥蜴。
“这具天魔贪欲君主后裔的血肉，真是苦得发涩……但不管怎样，亚达魔尊回来了。”
百宝注意到，原本重叠的声音，在说到“不管怎样”之后，勾玉的声音被明显压下，另一个声音明显高了起来。
“这是那时所有血魔子嗣对我们的称呼，不是血魔之主，也不是幻魔的使者，我们就是亚达魔尊。”镜影的声音越来越明显，勾玉的声音则被慢慢地压制了下去。
说到最后，它的声音已没有重叠，原本的两幅面容只剩下了其中一张脸开口，另一张脸则是彻底的沉默。
“镜影，我当年能杀了你，那么现在也可以。”
百宝话音未落，身边的石龙已经飞出，与镜影面前血色蜥蜴碰撞到一起。二者相互撕咬，拉扯，随后在一阵轰击之下，二者皆为齑粉。
镜影这时退后一步，五指齐出，顿时在百宝周围升起数面高耸入云的镜子。镜子之中不投影人形，反而是露出影子。
每一面镜子中的影子都与百宝本人略微不同，而镜子中影子也在同时受到不同方向攻击。
百宝本能地退后半步，让眼前影子缩小一些躲过镜子里闪过的攻击，但在他的身后，另一面镜子里的影子却正正中了攻击，化作一团浓墨，落地，又爬起。
百宝在身后摸出一抹鲜血。
“过了这么多年，你还是一样的把戏。”
“当年你依靠魔将破了影阵，现在你要靠谁？召唤出来的亡灵么？”
镜影的声音同时出现在所有镜子后面。
“再多的亡灵只是徒增影阵内影子的杀器。这一点我还是记得的。”百宝说话间眼见一个黑色的鬼爪落到他的眉心，他没有闪躲，任由其攻击又被反弹开去。
攻击无序，那么躲避就没有规律，只能依靠罡体隔绝攻击。但要真正破阵，靠的还是主动出击。
“但我同样还记得，女兮能破此阵，是因为风，原本就没有影子。”
百宝手掌一划，感受空气流风穿掌，化作长缨，随风甩出，便刮起一道风刃，平平扫去。
顷刻间，面前的镜子轰然破碎，但在破碎的同时，那些细碎的碎片化作无形的锋刃，呼啸地击破狂风，甩向百宝。
百宝只是伸出单手作掌，面前呼啸而来的锋芒便尽数停住，化作珠点雨滴落地。
但雨点落地融入地面的血水之中，又很快凝成一面巨大的镜子。
百宝站在其中就像是站在一面广阔的湖面，而湖面上的其他一切凸起在此刻都荡然无存。
镜面之下，无数黑色的鬼手在游动，又像是怪异的影子在快速移动。
鬼手从镜面下方突破百宝脚下的镜面，率先发动攻击。
而百宝则是用了从人间学来的游龙步进行躲闪。
鬼手的攻击极快，但对百宝来说还不算什么，却是那像长矛攻击一样的鬼手在每一次攻击之后，都在百宝闪身的同时刺中了他留下的残影。
每一道残影就像是被鬼手扣下了一样，很快就在湖面上出现了大量来自百宝的残影。
而在每一个残影出现之后，百宝都能感觉到自己的速度正在下降，连魔魂也受到了波及。
这道诡异的法术似乎是想通过这种方式将他困在此处。
若是从前的百宝，面对这种情况多半是没什么办法的。但今时不同往日，即便不动用召唤之术，眼前一幕还算不上危机。
百宝突然跃起半丈高度，在躲开鬼手突击的同时，猛地向湖镜踏下！
这一踏，直接将这面看似光洁的镜子顷刻破碎。大量的碎片从他身边凌乱飞起，化作锋刺洒向周围，将所有的鬼手清扫殆尽。
镜片继续纷飞，但天地也在此刻颠倒掉转，原本从百宝下方向上冲起的镜子碎片，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从天空落下的细碎琉璃。
百宝悬浮在空中，头顶是正在破碎成无尽碎片的琉璃天空，下方只见得一面深红色的浓郁胶状面壁。
而在他的面前，出现了一扇镶嵌着镜子的门。
从门后缓缓传来声音。
“真墟，你我都不善战斗，与其继续争斗把琉璃海打得稀碎，惹得神族注目，还是换个方式来一较高下吧。”
百宝闪了一步，一甩手将这扇门击成粉碎。
刹那间，时间仿佛凝固，所有原本在他身边飘落的琉璃碎片连同被他击碎的镜门一样停住了。
无边的碎片悬浮在空中，倒映着各种各样的光与色。百宝的形象出现在这些碎片的倒影之上，皆不过一角之光，恍惚间又是斑驳陆离，像是支离破碎。
百宝向前冲出，穿过破碎的镜门，所及之处，从天空坠落的琉璃碎片几乎布满了整片天空。他在其中穿梭，像是闯进了银河，每一片琉璃都为其留影。
但在整片天空之中，他就是寻不到镜影的身形。
他知道镜影仍在其中，或是化身为了满天的琉璃，或是寄身于这碎片中的一角。在这片近乎凝固的空间之中，寻找着胜机。
“有人说，最初的镜是不动的水。”
百宝停了下来，他听到了来自身侧的声音。那个声音离他不远，掩盖在一道银白色的碎片所构成的带状之内，宛若空中长河。
百宝踏空而行，向其靠近，在接近那道“长河”时，长河突然折叠起来，从立体变成一张平面，又像是在他面前出现了一面镜子，一幅画。
随着他靠近平面，眼前的画面，或者说镜面落到他的脚下。
他就像踩到了长河之上。
他的倒影入了画，也像是在看镜子中的自己，对方也在看着他。他的四周只有无尽的琉璃碎片，而在“长河”之下，则是出现了一条璀璨的光带，蜿蜿蜒蜒，顺着长河向远方。
百宝感觉自己在脚下的影像突然有了视线，就像是画面倒转，他成了镜中人，而镜中人成了他。
他踏步前行，镜中的自己也沿着他落脚的地方相互重合，向前方前进。
这种奇异的感觉就像是人在镜子两面同时有了意识，所看到的景象却不一相同。
镜中的百宝突然停了下来，连带着镜外的自己也停了下来。
在镜中，璀璨的长河光带边沿，一面纸板剪影突然竖起，就像是在人间常见的皮影戏常出现的画面。
这个剪影是一个人类女性的样子，正背对百宝坐着梳妆。在她的面前，地上落下一面巨大的椭圆铜镜，映出了她妆造了一半的脸。在这张脸中，已经修妆完成的半张脸上妖异美艳，而尚未妆造的另一半脸却是丑陋至极。
在剪影有些僵硬的动作之下，她轻手贴着花黄，不时吱吱呀呀地唱着歌。
“有人修妆，花镜弄人，人从镜去，镜从人来……”
歌谣中，她起身朝面前铜镜走去，慢慢融入其中，与此同时在铜镜中也有一美艳女子从中从中走出。从镜中走出的女子手里捧着一只同样为纸板构造的狸猫剪影，狸猫从她怀里一跃落地，凑到河边看着自己的倒影。
忽然，它不知从何处掏出一张人皮盖在自己的脸上，不时地做着鬼脸。
“有兽易人，湖镜相映，镜不见兽，兽不见相。”
披着人皮的狸猫一跃落入“水”中，散作荧光不见，但在喘息之间，即有一头人脸虎身的魔兽从水中跃起，一口吞掉了岸边的妖艳女子。
女子的头颅从魔兽的嘴边滑落，滚落到离百宝不远处，斜歪着对着他，瞪着眼睛继续吟唱。
“寰瀛总念魔王气魄，冲霄凌极；可叹魔魂贱落，厄苦修魔战场，白骨无人识，镜照月前血。”
在歌谣中，原本璀璨如光、明净如镜的长河顿时变得浑浊，四处竖起剪纸，化作漫天的魔兽与恶魔。它们相互争斗，鲜血四溅，怒吼与哀嚎不绝于耳……
在百宝眼前，一幕魔域战场徐徐展开。虽然是以剪影的形式进行演绎，就像是一幕影戏，但个中的残酷与悲苦却是慑人三分，勾起了百宝在魔域的所见所闻。
世说地域残酷，不及魔域半分。
在这场影戏之中，那些有缺陷的，濒死的，为人做奴的魔，甚至不限于魔，纷纷落入铜镜，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副截然不同的样子。他们不再有缺陷，不再恐惧死亡，更不必为人所制，他们可以保护自己，苟且偷安，也可以去争夺胜利……他们无所不能！
“魔亦偷安，魔亦求变，是故镜前无失相，镜后亦非相，为出离人噫。”
掉落的人头仍在吟唱，百宝感到眼前的画面开始失真，又仿佛是自己眼睛出了问题，所看到的一切一阵模糊一阵清晰。
直到有个人影出现在他眼前，落到那剪影组成的魔域战场之中时，他才看清所有。那人同样在看着他，而在对方的视角下，他站在战场之外，同样在紧盯着自己。
百宝很快发现看到的是自己，而且是相同意识下的两种不同的视角。他低头看下脚下，下方镜面看不到自己，而在不久前他能感觉到自己能看到下方镜子里的自己的视觉。而现在这个视角则是转移到了对面，他们在不知不觉间转移到了一个平面。
不对，他又想起自己看到剪影的视角来自镜中的自己，而非真实的自己。
“他”快速扭头望向四周，在他的意识里，他同时看到了自己的周围的一片剪影组成的魔域战场与一片琉璃碎片静止的天空。两个都是“他”，他既身处镜中，也身处镜外，亦或是都在镜中。
“真墟魔王，你已为镜中之人。”
地上的女人头颅不再吟唱，而是直白白地百宝说道。
“我幻魔乐道普照世间所有生命，你既见真相，为何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