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县的张县令长得肥头大耳,满面油光,官服腰带都快要拖不住他那大肚子。
也不知道是从哪得了风声,衙役还没将几人带到地方,离着五里地远,张县令就派了马车一路把几人直接接到了府衙。
严穆方看着院内桌上色香味俱全的饭菜,皱起眉头。
张县令瞧他面色不虞,以为是饭菜不合胃口,抬手一挥叫道:“来人,都撤了!”又谄媚道,“同知大人这趟来怎么也没叫人捎个信儿?若是提前知晓,下官也好准备准备。”
张县令知道手下的人冒犯了严穆方,一时只顾着讨好,没瞧见他一说要准备准备严穆方脸色更臭了。
“没什么可准备的,我这次来不是出公差,不便声张。”
“啊是是是,”张县令听严穆方这么说,又看了看他和洛悠然身上的衣服,心里没谱,只好斟酌道,“想必这位就是同知夫人了吧?几位舟车劳顿,不如先到屋内稍作休息,我这就叫人重新备饭,定叫大人满意!”
几人跟着下人到屋内换了衣服,等转回院内却发现这桌上饭菜换是换了,不过跟刚才的大鱼大肉比起来,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只见那桌上摆了满满十盘子各式贝类虾蟹,也不知道这么短的时间内,张县令是从哪找来的。
“几位快请坐,这是昨日连夜从闵州运来的海鲜,一路上特意用冰块冷着,今儿早上到的时候还活蹦乱跳的呐!
“严老夫人出身邵氏,大人又久居都城,想必是极怀念海边这口鲜的,方才下官一时匆忙,竟忘了这事儿,恕罪恕罪。”
张县令殷勤倒酒,严岐看着这一桌子海鲜心下一凛,凑到严穆方耳边小声道:“主子,这……”
严穆方没做声,掀袍坐下只拿了酒杯,却不动筷子,洛悠然也跟着坐下,看他面上一边笑一边掉冰碴儿。
“张大人思虑周全,为着我特意备了这许多家乡味,实在是不知怎么感谢才好。”
“同知大人不必放在心上,也就是一顺手的事儿,这海鲜啊每五日一运,大人若是喜欢,在我这儿再待上几日,我好带大人和夫人画舫游湖,岂不——”
“砰!”的一声,严穆方手中酒杯摔在桌上。张县令的忠心还没表完,就被吓住了,也不知道这都城里来的爷怎么这般喜怒无常。
“从闽州运到这儿,一趟就得废不少功夫和银钱,五日一运?看来张大人的俸禄比我要高上不少。”
张县令一听这话便知不对,他以为严穆方沾着邵氏血脉,又在皇帝跟前做鹰犬,跟喜都里其他世家公子哥儿没什么区别。从前到他这儿来的都官,哪个不是这么伺候过来的,今天这点儿东西根本不算什么,换了以往那些人,怕是还得嫌弃不够看。
他跪在地上,整个人像一块儿巨型肥肉,抹汗道:“大人恕罪,下官……下官……”
张县令下官了半天,也蹦不出个恰当的解释,他根本没法儿解释,揩油的事儿他做惯了,从上到下都是这么过来的,他只是个小虾米,要真论起贪污腐败,都城里哪个不比他捞得多?
“五羊镇上的百姓还在讨饭,你这儿倒山珍海味样样不缺,敢问张大人,开春时户部拨下来的赈灾银,吃到肚里可还舒坦?”
开春时因着临近的陵州匪患不断,牵扯了平州,户部一早就拨了款用来招募新兵。可依着王二的说法,这平州征兵根本用不上这部分钱,不想出人就用税粮税银抵,入军没有俸禄不说,还得感恩戴德让你能用人抵税。
“大人,下官知错,还请大人网开一面呐!”
“错?”严穆方蹲下身凑近了人,“张大人,这可是杀头的大罪,你不知道?”
“知罪知罪!下官罪该万死!”张县令在地上猛磕头,不一会儿就见了血。
“严岐,传信回都,送张大人一程。”
“是!”
严穆方这一路上被各种事耽搁许久,如今饭也没心思吃了,紧赶慢赶在黄昏之前进了城。他们站在崔府门口,没了严岐,严穆方只能拿着自己破损的象牙腰牌示人。
门童一见腰牌便利索通传,没一会儿就见到了已赋闲在家三年的翰林院大学士崔言年。
严穆方作揖行礼道:“老师。”
崔言年在翰林院时,曾任宗学先生,严穆方是他教过的最后一批学生,算是看着人长大的,直到三年前因病归乡。
“济安来了,”崔言年拄着拐杖,发已花白,“看着倒比三年前更稳重了。”
他又看到严穆方身边一言不发的洛悠然,眯眼问:“这是?”
“小女洛悠然,见过崔学士。”
“洛?”
“老师,她是洛首辅庶女,上个月才与学生成婚。”
崔言年打量了人几眼,没吭声,转身往屋内去,洛悠然冲着人背影轻声道:“我母亲是穆氏穆桑白。”
崔言年闻言脚下不停,边走边说:“有什么事不能吃过饭再说?都进来吧,你不饿,我老头子还饿着呢!”
屋内饭桌上只摆了碗馄饨,正冒着热气,也不见其他人。
崔夫人三年前病逝,如今崔府就剩崔言年还有一个未科举的小儿子。
“这臭小子整天不着家,”崔言年被严穆方扶坐下,又朝下人吩咐,“再下三碗馄饨,一碗不放虾米。”
洛悠然不明所以,严穆方却笑了,“老师竟还记得。”
“我敢忘?”崔言年提及往事就差刹不住,向洛悠然抱怨起来,“丫头你是不知道,当年我好心带他和你大哥去东市吃馄饨,这小子才吃了一个干虾米就浑身起疹子,又吐又泄,搞得我每次见邵太后都像犯了滔天大罪,哼!”
洛悠然惊讶道:“原来你不能吃海鲜呀?我还以为……”
她本以为严岐白日见了那桌子海味神色古怪,只是因为张县令贪腐太明目张胆了,没想到还有严穆方不能吃这层意思。
“也不是什么大事,”转头又向崔言年正色道,“老师,皇上此次着我前来,是想劝您入仕内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