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元策端起酒壶,斟满一杯他珍藏的极品陈酿,满脸堆笑地递到杜荷面前,话锋一转:“杜荷贤弟,那个新式货运码头,能不能交给武家筹建?咱也凑个热闹。”
这话听着客气,实则藏着按捺不住的野心。
前晌,他和杜荷聊工坊新区筹建事宜时,看到那些砖瓦工坊、石灰窑的设计图,就已经蠢蠢欲动。
可这些不过是小打小闹,真正让他心神不宁的,是那张货运码头的蓝图。
图上稀奇古怪的设备:水车带动的龙门吊、盒子一样的集装箱、装货的四轮车舆、自动滚轴传输带,还有轨道搬运车。武元策不仅没见过,甚至听都没听过。
杜荷当时信誓旦旦地说:“这套设备造出来,码头的运力至少翻十倍,甚至几十倍。”
武元策听得眼珠子快掉下来:“几十倍?那不就是座金山吗?”
更要命的是,杜荷提到未来工坊新区规划了二十座工坊,光是这些工坊的货物吞吐量,就够码头赚得盆满钵满。
武元策当即拍大腿:“这买卖,武家不能缺席。”
他心中早有盘算:与其靠小工坊刨食,不如直接拿下货运命脉,等以后那些工坊投产,岂不是要多少赚多少?
此刻,他殷勤地劝酒,直奔主题。
杜荷接过酒杯,眉头轻皱,这陈酿虽然贵重,但和敬家的私酿相比还是差了太多。
他不动声色地说道:“贤兄的想法不错,但听敬川说,绛州现在人丁凋敝、财库空虚,暂时还撑不起这个庞然大物。所以工程先搁置了。”
武元策笑容微顿,沉吟片刻后说道:“这有何难?人手我们武家来凑。缺钱,某先拿三万贯顶上,不够的话月内再凑五万贯。钱人都不是问题。”
他这一开口,俨然一副“不差钱”的姿态。
杜荷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抖,差点泼了。他强作镇定:“贤兄,三万贯说拿就拿,你们武家果然是财大气粗。难怪传言高祖晋阳起兵的军需,全靠武家供给。”
武元策闻言,哈哈大笑,颇为受用:“那是,家父对朝廷一向忠心耿耿嘛!所以这事儿,还得贤弟帮忙多美言几句。”
杜荷微微一笑,话锋一转:“贤兄如此豪气,某当然会转达。
不过实话说,敬刺史素来谨慎,他对你的评价虽高,但似乎对码头的筹建有些顾虑。”
武元策眉头紧皱:“顾虑?顾虑什么?再不济,某直接见他一面,当面表明诚意。”
杜荷摇头叹息:“敬刺史最近事务繁忙,每次提到见你,都推脱说抽不出空。或许有些深意吧。”
武元策冷哼一声,眼中闪过一丝不满:“事务繁忙?若真是为了绛州民生,他倒是见见某,好让某分忧。他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事实上,敬川确实不想见他。
要是让他发现自己堂堂刺史公,终日窝在苏记后院为“庖厨系列任务”发愁,,那还不得笑掉大牙?
能拖多久算多久吧,等完成这些不靠谱的任务,再谈正事不迟。
码头荒地上。
敬川正悠哉地骑着二毛赶往盐碱荒地。二毛一嗅到马周的气味儿,就开始摇头摆尾,硬往那边蹭,搞得敬川好笑又无奈。
远远地,马周迎上来,少见地露出笑容,兴奋地喊道:“敬刺史,大喜啊!出苗了!”
马周带着敬川来到试验田,几块新田中,已经盖上了一层薄薄的新绿。麦苗虽小,但排列整齐,一片生机勃勃。
敬川双手抱胸,云淡风轻地问:“看着不错。有什么结论?”
马周信心满满地答道:“目前看,洗地三遍后填表土,再掺草木灰和粪肥,这盐碱地就能种了。五遍、七遍的实验还在进行,不过三遍已经够用了。”
敬川点点头:“很好,那就组织人手,加快开垦。”
马周抬头问:“不过良种培育的试验田该选在哪?荒地还不够肥,怕种不好。”
敬川随意挥了挥手:“用某的职田。选五十亩最肥沃的专用于良种培育,这批良种秋收后一定要见成果。”
敬川的刺史头衔乃是正四品,拥有七顷,也就是七百亩职田。
拿出来五十亩,不伤元气。
马周听罢,一时无言。他心中暗道:敬刺史真是大手笔,这样的效率与魄力,绛州翻身有望了。
他沉吟片刻,又忽然话锋一转:“敬刺史,近日关于咱这盐碱荒地,可有听说什么流言蜚语?”
“不过是裴三儒之流瞎鼓捣些鬼话罢了,宾王兄莫要在意。”敬川嗤之以鼻,挥手道,“等咱这荒地开垦出来,看他们哭都找不着地儿去。”
此刻,望着眼前这一片泛着新绿的试验田,敬川心中无比笃定:盐碱地的开垦势在必得。
等到百顷肥田逐渐成型,灌溉用水车,耕作用铁犁,就连耕牛刺史府也管够。再加上亩产翻倍,赋税却只收三成,农户还会傻到去租那些乡绅的地?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可敬川转念一想,光靠这些田地改革,恐怕还不足以让那些乡绅元气大伤。毕竟,这群人除了田地,手里还攥着一堆能生金蛋的产业啊。
马周也明白这个理,正想补充几句:“那些乡绅看着不怎么露面,但名下的产业可个顶个是金山。”
比如裴家,私盐生意几乎垄断了整个绛州府;崔家的汾河陈酿连河东大户都当宝贝;郑家的麻纸,甚至都销到了长安和东都……
要想动摇他们的根基,仅靠开垦荒地,确实有点不够看。
不过,这话倒是提醒了敬川。
农田是乡绅的左膀,那产业就是他们的右臂。
搞垮他们的农田需要下不少功夫,可要断了他们的产业命脉,那就太容易了。
敬川是谁?堂堂绛州郡公,背靠巨资,家中作坊遍地开花,机械手段独步天下,再加上一脑子领先这个时代一千多年的见识。
搞几个新产业碾压那些所谓豪族,岂不是分分钟的事?
裴家私盐、崔家陈酿、郑家麻纸算个屁,只要敬家细盐、私酿、桑麻纸一出,还不把他们秒成渣渣?
敬川站在田头,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宾王兄不必忧虑。遇到本公,他们算是撞了铁板。裴三儒那帮人,留给他们的好日子可不多了。”
马周默默看着自家刺史那自信满满的模样,心里暗暗叹道:这气势,这魄力,开始有几分刺史公的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