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脉脉对于谈判,其实也是有点小小心得的,并不在月孚真君之下。
“呵,”她淡淡一笑说,“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真君欺我良多。”
“真君所言,不过是定契带来的理所当然的结果,并不是您给我的报酬,二者怎能混为一谈?”
“我若是与这位定契,表面看上去是我占便宜了,可实际上,却对我极为不利。”她平静地阐述着:“若是不能成功,说明我对真君没有价值,真君说不定就打算杀了我了……若是成功了,对我来说一切会更加险恶。您是不是打算让我和您手下金丹圆满的全都定契,然后您再趁我不备杀死我?这样您的手下就全都能进阶,也都能自由……”
月孚看着她,听她说完,不禁失笑:“小小年纪,思虑太深了。”
“你放心,我答应,无论哪种情况,都不会杀你。”
庞脉脉叹了口气,道:“包括我现在拒绝,您也不会杀我吗?”
月孚真君一怔,微笑道:“自然不会。”随即他看着她,过了片刻方道:“要想让你答应,并不需要性命相挟。”
庞脉脉慢慢扬起眉,道:“愿闻其详。”
在他们说好的当口,年老衰竭,看上去随时都可能倒下的彭齐一直安静地站在那里,只是偶然发出喉咙口喘不上气的呼哧声。庞脉脉控制自己,一眼都没有朝他看过去,更没有表现出任何不安,她知道,月孚真君本来就要利用她的心软。
月孚真君再次喝了一口茶,对她的问题置之不谈,淡淡道:“你想要什么报酬,说吧。”
庞脉脉沉思片刻,开口道:“第一,自然是要保证我的安全,请宗主以心魔为誓,不会在任何时候动杀我或伤害我的念头。”
她怕有空子钻,直接让人家从动念发誓。
月孚真君果然扬眉,道:“人的念头很难控制,小友这个要求太强人所难,我只能发心魔誓,在任何情况下,不会去伤害你或让人伤害你。”
庞脉脉加码:“也不能以任何方式强迫我做我不愿意的事。”
月孚真君沉吟片刻,道:“未为不可,但近期我不能放你自由,这一点还请你见谅。”
这一点庞脉脉也是有数的,所以她根本没提,当然,若是月孚真君没发现她此言的陷阱,日后她也可能用这话逼迫他们一番。
“也不能伤害我的亲友。”月孚真君伤害她师父师祖师兄的几率比较低,这一点自然是为了谢橒。
谢橒手里有流离剑,恐怕正是月孚他们的重要目标。
不管谢橒表现得多么强势,又有多高的天赋多强的心性多大的背景,他其实和自己一样,年纪尚轻,修为尚浅,在所有真人里,是一个软柿子。
就算不是软柿子,也是小柿子……
这一次,月孚真君却把玩着手里的琉璃杯,沉吟不语。
庞脉脉心里沉了沉。
“这一点我无法答应。”月孚真君终于开口说。
然后他就闭口不语了,不做任何解释。
庞脉脉的心再度一沉。
她自己开口降价:“不杀我任何亲友。”
月孚真君依然不开口,最后他说:“这样吧,我答应你,你可以要求我饶过一个真人的性命。”
庞脉脉的手在案下交握,她抬头看着月孚真君,道:“真君是要杀死所有真人?”
月孚真君许久都没有回答,最后他说:“不,不一定,但是……”
他目光投向不远处的溪流:“我不希望这个世界,再这样下去。”
显然,他还不肯对她说出自己要做什么。
可能有的猜测有许多种。
“好吧,”庞脉脉说,“把我的储物手钏还给我,这是最后一个条件。”
月孚真君露出了一丝笑意。
没过多久,一个修士将庞脉脉的储物手钏放在一个海盐玉托盘里送了进来。
海盐玉有种特别沧桑的美,像水草玛瑙的感觉,和当初师父炼制的,充满古朴美的手钏相得益彰。
那里面有她十年来的所有积蓄。
即使她如今成就金丹,这些东西也算是比较丰富的了,罕见材料并不少。
庞脉脉伸手去取,在大能面前,她无意班门弄斧,用法力卷过来什么的都是笑话,还不如老老实实伸手拿,显得低调谦逊些。
月孚真君眼神和神识从她这边微微一扫,突然脸色大变。
庞脉脉手才刚刚碰到那手钏,月孚真君居然一把捏住了她的手腕。
是用手捏住!
堂堂月孚真君,居然乱了章法,急得不惜屈尊纡贵,跟她肢体相触!
连法术都忘了使用。
他捏紧她手腕的一刻,庞脉脉条件反射,护身灵气大开。
但对于一位合道期的真君,这和不存在没什么区别。
当然,用处也是有的,如果不是开了护体灵气,此刻她的手腕大概已经寸寸粉碎了。
月孚真君并无攻击之意,他只是略微用力了一点。
“把储物手钏打开。”月孚真君沉声说。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压抑的风暴,神情不复淡然,带着隐隐的痛楚和锐利。
但他整个人,倒好似因此多了一种生气。
庞脉脉没有办法,只能放开自己的储物手钏。
每个人的储物法宝都是神魂锁定的,哪怕对方境界再高,除非将原主人杀死,否则都无法进入。
而不得不打开自己的储物法宝,是一种耻辱。
庞脉脉已经不是第一次经历了。
这一次,她连商谈的余地都没有。
因为月孚作为一个顶阶修士,已经到了失控的边缘,估计什么话都听不进去了。
空气中的灵力在随着他心情起伏而隐隐暴动,庞脉脉都能感受到。
她只能用最快的速度来配合。
合道期修士一怒,完全可以天翻地覆,风云变色。
月孚真君的神识第一时间进入了她的储物手钏。虽然仅仅是一缕神识,已经强大得令她的储物手钏有些承受不住。
他迅速找到了他要找的东西,并且用神识卷出。
是一个木头手镯!
庞脉脉甚至一瞬间觉得有些记不太清了这件东西。
但她立刻想了起来:是她在地宫里那个药草园,那棵树里面得到的。
这个木头镯子并没有什么特别,甚至没太多灵气,她拿到手之后,就扔在了储物手钏里,再也没多去管它。后来又发生了那么多事情,自然更不会再去想到它。
可此刻,月孚真君却越发激动,看着掌中的木头手镯,几乎控制不了自己了。
周围的灵气仿佛在积蓄一场巨大的风暴。
庞脉脉心惊胆战地保持安静,默默将自己的储物手钏闭锁住。
但是月孚真君最终却没有爆发,也没有崩溃,他反而慢慢收束了自己的灵力,平复下情绪。
可是他闭上眼睛时,掩不住脸上的痛意。
他开口的时候,声音哑到令人怀疑是经过了伤心断肠的哽咽。
“你在哪里得到的?”他低声问。
“一个地下遗址。在它草药圃园的一棵树中。”庞脉脉尽量冷静清晰地回答:“我不慎跌入,还有一些修士被诱入。”
“你们发现了蒋家的地宫……”月孚真君的语气却不如何生气,反而像是伤感。“呵,数千年岁月,不过南柯一梦……天下岂有永远的秘地……”
但随即他眼神一锐,沉声道:“你们毁了那里?!”
庞脉脉道:“算不得毁,和那里看守的大蛇打了一场,兴许有点毁坏……自然也想找找有没有宝藏的,可那里几乎是空的……我们就挖了点药草走。”
她说得轻描淡写,但心里是打鼓的。
她生怕情绪不稳定的月孚真君一怒要追究,自己被人家一个眼神也杀死了。
好在月孚真君不知道是没好好听还是不想追究区区小事,并没有再多说,反而摩挲着手中的木镯子,眼神复杂无比。
最后他说:“你是在一棵树里找到了它?”
庞脉脉道:“是的,一棵丹果树。”
月孚真君眼中痛楚一掠而过,闭目喃喃说:“这个傻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