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震寰高兴了一阵子之后,收了笑容,凝神不语片刻,然后转头对庞脉脉道:“我已经用千里传音之法联系到家弟了,他如今也是法力未曾恢复,好在托庇于霍允那儿,霍允竟然自己恢复了!合道期果然不凡!……是了,他告诉我卢老弟的妻室叶氏跟着郭浅浅也在崇真派那儿,托我告诉你一声,她们那日都被郭深救了,秦昭晚和洛真蕖都各自被带回家……郭深与那人大战,那人受伤逃跑……只可惜那人的禁制自成一界,要隐匿起来,谁也找不到,要不然也不会这几千年都不知道他在哪里!郭深他们找了几个月,找不到我们也没找到你……只好去别处找了!”
庞脉脉想起卢周松已经被自己抛下了,虽然那时候自己也确实模模糊糊没了意识,但是总还是有点讪讪的,听到叶青娘托语,不免有愧。
而她更想知道的自然是谢橒的情况,谢橒如今怎样了?也是灵力依然被禁锢吗?他是不是没法去找自己,心急如焚?
又或者……他不会那日也出了意外吧?
蔷途可曾安然将他带回崇真?
这么一想,她不免面上就露出些心焦来,待要问程震寰,又有些不好启齿。
程震寰还在滔滔不绝,一点不像以往的低调,大概是大难得救,恢复了实力,心情实在激荡:“……我阿弟说已经通知了霍允,霍允让我们先西行,他们立刻动身过来接应……只是咱们也不用担惊受怕,那人就算身外化身即刻而来,毕竟那不是本尊,实力差得颇远,我一人也尽可对付得……咱们就依言西行,一旦相遇,就可杀个回马枪,救回卢老弟和咱们新得的化人。”他又有几分不好意思道:“庞家小姑娘,不知道你身上还有没有生发源力了?够不够再帮忙治一治余人?如今都快两年了,连霍允和郭深都没法子治好他们,生发源力这东西还真不是随处能找到的……自然大家都不会让你白白帮忙,包括我也要重谢你的……”
庞脉脉客气道:“前辈言重了,晚辈身上还有一些,虽然不多,救治几个人应该还是够的。”
程震寰大喜,道:“如此甚好,我还有一些炼器心得,似你这般的良才美玉,本来就足以授之衣钵,不过你既然已经有了师承,虽说是化人一脉的传承,你师祖师父倒也人品贵重又颇有真才实学,等此间事了,我就把心得整理出来给你,觍颜也算是对你救助我兄弟二人的一桩回报。”想想他又笑道,“就算治我的报酬吧,我弟弟他富足得很,有大把的好东西,必然也不肯亏待你的。”
庞脉脉笑道:“晚辈受之有愧。”顿了顿,她终于忍不住道:“只是不知道您弟弟是否有谢橒的消息……”
程震寰一怔,大笑道:“我说你这丫头心神不定个什么劲儿,原来是担忧情郎……放心,等着,我帮你问问……”
庞脉脉素来也算落落大方,听到情郎二字,汗了一下,再想起谢橒挺拔的身姿和那张脸,自己的脸就不由自主地红了。
程震寰又沉默了片刻,庞脉脉感觉到细微的灵力波动,想来他是在千里传音同自己的弟弟联系,便安静等待。
突然发觉他脸色一变。
庞脉脉心猛地一沉。
这不是好脸色……
待到他结束了传音转身同她说话,其实不过片刻,可她心里已经转了不知多少绝望的坏念头……
“庞小友,”程震寰沉着脸色,语音凝重,叫她的心一沉再沉:“谢橒他……没有回去……”
“什么意思?”庞脉脉忍不住促声道:“他……没人找到他?”
“是的,”程震寰道:“郭深他们都以为他也被抓了……可我从头到尾都没见到他……”
庞脉脉脑袋里嗡嗡作响,说话时嘴唇发麻:“他……那蔷途呢?”
“你们的化人都没人曾见过,包括那个小不点的小姑娘。”
上次化生池所得的化人大部分被月孚他们带走了,之前庞脉脉套过三牛子和崇哥儿的话,说是这些化人都被真君安排在别处了,离得很远,庞脉脉当时认为蔷途带谢橒跑了,除了他们之外如恒守等人则被另外安置了。
如今谢橒却是生死不知……
既然未曾回去,那么无非就是三个可能,一个是谢橒死了,可能是月孚的人抓捕时偶然所为;一个是谢橒和蔷途其实也被抓了,但是被月孚真君关在别处;还有就是他们确实逃出去了,但是却遇到了别的意外。
这个可能性是很大的。
蔷途不过是个刚出生的小姑娘,实力低微,谢橒失去了灵力……而他未必是没有仇家的,何况他还有一把引人觊觎的流离剑!
越想心越乱,庞脉脉脸色惨淡,心思如麻。
程震寰都不好意思笑了,可他虽然活了上万年,阅尽悲欢,有通天彻地鬼斧神工之能,此刻却也不知道如何去安慰一个忧心伤心的姑娘。
“咳,”他想了半天,勉强道:“庞小友,你也不必太过忧心,所谓吉人自有天相,谢橒他生而不凡,从小就被我们众人关注,还得了流离剑,可谓是天命之人,必然不会早逝的。”
庞脉脉不想说话,但是也不愿意拂了程震寰的好意,只是胡乱道:“为何他要从小就得众人关注?”
程震寰道:“这个……嗯,大概因为他母亲实在不凡吧……”
“哦,他母亲如何不凡?”庞脉脉其实心不在焉。
程震寰突然打开了话匣子:“当然了,真人之中,能人辈出,不凡之辈比比皆是,但是如他母亲那般出色的,实在是少见,她修为已至合道,姿色绝丽,才华横溢,为人大度,颇有男儿之风……本来有她在,如郭,秦之辈,只得泯然众人而已。”
庞脉脉被引起了一丝兴趣,道:“那她为何……仙去?”
程震寰皱起了眉头:“那时我在闭关,且我与她交情不过泛泛……似乎是生下谢橒就去了……隐约听闻她是灵力衰竭……”
庞脉脉不免惊异:“一位合道期高人也会灵力衰竭而死?莫不是受了什么伤?”
程震寰蹙眉摇头:“非也非也,奇怪的就是她并没有受伤,好似听说她的灵力是孕育孩子给消耗掉的……”
庞脉脉更加不明白了:“难道合道期不能孕育孩子?一旦有孕就要灵力衰竭?”
程震寰摇头:“不知道,我等未入其门,不敢妄言。”
“那……谢橒的父亲还在吗?”
程震寰再次摇头,道:“没人知道他父亲是谁……”
谢橒身上,竟然有如此多的秘密……
庞脉脉思绪又绕回他身上,想到他怀着这样的身世,看似天之骄子,不知道私下一人是是何等的心情……出身即丧母,又没有父亲,那么点儿大的婴儿,是如何长大的?他那些骄傲,沉默,有时候失之刻薄的言辞,那些杀伐果断的手腕,又是从何处磨炼出来的?
如今他在哪里?活着还是……
庞脉脉心中宛如压了一块重石,看天与海都灰暗了。
程震寰又安慰了她几句,天就渐渐黑了下来。
程震寰作为炼器大师,虽然不是阵法专精,但肯定要懂得一些阵法的,造诣也远远在庞脉脉之上,之前他没有灵力也没材料,只好指挥狄火云勉强摆了个阵法,这会他灵力恢复了,跟庞脉脉要了点消耗的材料,又把阵法加固了一番。
庞脉脉这才勉强有心思问到还在阵法核心里头疗伤的狄火云:“他伤得可重?要不要我替他也治一治?”
程震寰道:“阿狄是在化生池里被散了本命法剑,这算旧伤了,而且也不是治疗的事儿,需要他自己重新凝练,别人帮不了他,不过他的灵力恢复不完全,元婴也未曾解困,倒是需要你帮忙的……这会儿却没办法,他在修炼,我们都不能打扰,只能等他自个儿出来了。”
庞脉脉点头同意。
她和程震寰也各自择了一处地方坐下打坐,月亮从远处的海平面越升越高,明晃晃地把银光洒在宁静的海面上,浪涛轻柔地拍打着河岸,可是这一切,却无法使他们所处的树林里的黑暗减少,各色杂树依然留下诡谲的黑影,笼罩着远近,夜风一吹,树影乱晃,更是阴森。
她无法静下心来,对谢橒的担忧一直在沉沉压着她,不必思量,却令她难以放开,只能任凭忧愁萦绕。
过了不知道多久,程震寰突然站起身来,凝声道:“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