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仙崔商和天外阁主罗玉蝉听了谢橒的话,竟然不约而同,虽然气哼哼地,却颇有默契地一起到了一处近海小岛上,除了崔商一定要求带着罗玉蝉那个蠢女儿,其余便只有他们二人和谢橒庞脉脉而已。
一到岛上,天色已黑。天边隐隐的最后一丝光芒映照着天空犹在变化的云彩,下面是隆隆的海水拍打着小岛的礁石,波澜起伏。
罗玉蝉再度开口急着追问庞脉脉。
谢橒冷声说:“你们一言不发,就把我的人带走,我亦有账要算。”他气势凌烈直入云霄,比以前又强了十倍不止,看来已经是成功结婴了。
崔商在一旁听了突然嘿嘿笑了,道:“小谢橒如今也成婴了,长成一个气势凌云大好儿郎了,时间过得真快啊!听闻你在琳琅宝山得到了流离剑,真是后生可畏啊!”
谢橒冷冷看了他一眼,道:“不敢。”
罗玉蝉却管不了那些,看了谢橒一眼,凄然道:“小橒,你明知道我找女儿找了多少年,你想想你娘若是活着,找不到你,又该是何等心情?”
谢橒脸顿时冷了,但是却没有反驳她。
罗玉蝉转目殷切地看着庞脉脉,美目含泪,看上去完全是一个在寻找走失的孩子的普通妇人,只是格外美貌些罢了。
庞脉脉无奈,虽然为难,也只好把自己如何误入水牢,见到那可怜女子,那女子又如何被柳辛文杀死,自己如何找过去看能不能救她,最后她托付给了她这奇怪的石卵壳等一一说了一番。
她简直不敢看天外阁主的表情。可她又不能躲避眼神,免得天外阁主觉得她是在说谎才不敢看她。
她只好尽量平静温和,不受影响地叙说。
当她说到柳辛文虐杀了那女子时,天外阁主堂堂一个元婴圆满的大修士,竟然身子晃了晃……
“柳辛文……”罗玉蝉从凄楚含泪渐渐变得满脸狰狞杀意,猛地看向被丢在了地上的女少主,一伸手,凌空把她摄了过来,掐住她颈项,几乎是狞笑道:“哈哈,果然是你们的阴谋!贱婢!我竟然被贱人所骗,把你这贱婢当女儿过了几十年!我就说,我怎么可能有你这样其蠢无比下贱至极的女儿!……可怜我的女儿……”说着已经说不下去,泪流了满面。
她手发着抖,已经控制不好力道,那女少主被她掐得舌头都快吐了出来,满脸恐惧和哀求,双手抓着她的手,明明那样一只美丽纤细的手,平时对她温柔万分,此刻却如死神的爪子,用尽气力也无法撼动分毫。
女少主喉头咯咯作响,嘴中唔唔的,眼看就要被她活生生掐死。
崔商表情怪异,似乎想嘲讽罗玉蝉,却硬生生忍住,反而劝道:“你也别直接弄死了,倒是便宜了她,不是还要捉住被你扔了的面首一并算账?”
天外阁主泪如雨下,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眼神中的痛苦谁看了都无法不动容。
除了痛苦,还有悔恨。
“是我……”她喃喃说,“是我,是我对不起你……女儿啊,娘对不起你……是娘没有照顾好你……生生把你害了……”她猛然捂住脸,不顾旁边的人,放生大哭,哭声几可泣血。哪里还有堂堂七大宗中一宗之主的气度,又哪里能看得出她修为高深通玄。
此刻看上去,她不过是个失了孩子痛苦欲绝的寻常妇人。
崔商看了一眼被扔回地上就瘫软在那里面无人色的假少主,摇头道:“本来想把这恶心人的贱婢弄回去让小往小还出出气,这下可好,还没法带走……”又看看哭得抬不起头的罗玉蝉,叹道:“你说你……唉!莫要哭了,幸好是在这里,否则你就要心境跌落了……”
天外阁主却哪里听得进去。
庞脉脉侧首看向谢橒,看他一脸平静,似乎了解所有来龙去脉,心想:这次他要是还不肯告诉我,我真要想点办法了。
谢橒察觉她的目光,瞟了她一眼,眼波明明带着不以为然,却莫名叫人心中一跳。
他看了一眼哭得不能自已的天外阁主,朗声道:“罗阁主想必该问的都问完了,人我就先带走了。”
罗玉蝉却抬起头,睁着一双美目,哽咽道:“……先别走……我女儿她,生的什么模样……”
庞脉脉看了一眼那瘫软在地上的假少主,道:“和她有三分像,但是面目比她柔和。”
这话不知怎么又戳到了罗玉蝉的泪点,再度大哭不已。
崔商摇着头叹息,“罢了,罢了,这次先让她欠着,回头跟她讨点利息,我且回家看看小往小还去。”
庞脉脉这才有机会向他鞠躬道谢,道:“一别多年,前辈风采依旧。”
崔商摸摸胡子,笑道:“你修为也进步了,我那蠢徒弟却没多大出息,唉,老叫花子运气不好,徒弟孙子都是要我操心的……”又看了一眼谢橒,道:“既然你有他在身边,倒是不用老叫花子多事了,你的尽空石,如今还在我济云岛灵心泉里泡着,你若要拿走,便跟我去罢。”
庞脉脉拱拱手:“一向有劳前辈了,这次崔还崔往的事情,晚辈一直想帮点忙,最后却没能做到什么,实在惭愧。”
崔商点头道:“你在这老妖婆手下,又能做得了什么,不用自责。”
谢橒插话道:“我带她在东海还有点事,待事了便去你的济云岛取尽空石,麻烦你温养了几年,若要何报酬,不妨明言。”
崔商挠挠黑乎乎的额头,道:“哎呀,你这小子一直都这么不可爱,还比不上你这小媳妇儿有礼貌,真是讨人嫌……你们来吧,最近我都不闭关也不出门,别超过两年就成。”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那老乞丐一般的身影就突然一虚,化为虚影,虚影还朝他二人招了招手,然后便不见了。
庞脉脉注视着这神奇的一幕,不管看过多少次空间的瞬移,她都还是觉得太神奇。
谢橒低声道:“不用担心,崔老头虽然没有他名气这么正直,但总还是个要脸的,我自会替你拿回你的尽空石。”
庞脉脉其实本来没在想这事,对于拿回尽空石也并不十分热情,此刻“嗯”了一声,心想拿回来大不了先让谢橒替她拿着。
谢橒便要带庞脉脉走。
这时候罗玉蝉渐渐止了哭声,把那假少主踩在脚下,脚尖轻轻一碾,冷冷喝道:“说,你是什么人?跟那姓柳的是什么关系?他如何让你来冒名顶替的?”
假少主瑟瑟发抖,满脸苍白,也是眼泪鼻涕齐下,颤声说:“母亲……”
罗玉蝉脚下一用力,踩断了她胸前几根肋骨,假少主大声惨叫,口中大口咳出血来,想来断骨已经刺入肺中。
罗玉蝉凌空虚点,护住了她的心脉,冷笑道:“贱婢还敢乱叫!真叫人恶心!……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我女儿受过的罪,你们都要十倍百倍偿还!现在给我回答,我问什么你答什么,敢多说或少说半个字,我都叫你后悔莫及!”
空气中慢慢升腾起一股尿骚味,那假少主也是化炁修士,此刻不知被吓得还是疼得,竟然失禁了。
她恐惧地看着本来把她当成心肝宝贝的女人,颤声有点麻木地说:“是师父……柳辛文……他找到我,收我当了徒弟,有一天他突然说我是天外阁的少主,是您的女儿……他还告诉了我那些事儿,让我告诉您……我不知道,别的什么都不知道……我都是照他说的做的……”
罗玉蝉垂首而立,头发在海风中飘扬,身上的华服已经不再平整无暇,反显得落魄,她满含嫌恶和悔恨,咬牙切齿地反复低声念着“柳辛文”三字。
谢橒不想再浪费时间,拉着庞脉脉便要御剑而走,罗玉蝉转身轻声道:“……我那可怜的孩子……是在西岳城?”
庞脉脉不忍,道:“是。”
罗玉蝉便不再言语。
庞脉脉站在谢橒身后,一手还是抓着他腰间的衣裳,他在她身前替她挡着风。剑飞得极快,转瞬间只能隐隐看到小小海岛上罗玉蝉隐约的身影,耳边也是隐约听见那个假少主失控的惨叫。
她忍不住叹了口气。
谢橒带着她在海上飞行,有时候极快,有时候又慢下来。
慢下来时,不用挡风的灵气罩,他们的头发和衣裾就会飞扬到一处。
头顶是无遮无挡无边的星空,繁星灿烂,当真是星垂平野阔,而脚下黑暗的海水,无声无息地起伏,无止无休。
不知道飞行了多久,庞脉脉才慢慢平息了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