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门口堆起了长长的车流。
尽管政府一再号召市民选择公交车之类的绿色出行方式,仍然还是有大量的病人选择自己开车。医院停车位根本无法满足需求,只能采取出去一辆,再放进来一辆的笨拙法子。很自然的,被堵在大门口无法进入的车主们意见很大,院方也只能召唤交警过来,对乱停乱放的汽车贴条子罚款,然后扣分。对于交警,车主们都有着天敌般的畏惧,却又不愿意放弃排队,只能是坐在驾驶室里无奈等候着,一刻也不敢离开。
张德良哼着小曲,双手插在裤兜里,在红灯的保护下,穿过人行道,带着步行者的散漫和优越感,从多达数十辆无法进入医院的私家车旁边悠悠然走过去。
嘿嘿嘿嘿!奔驰有什么了不起?
奥迪又能如何?
即便是劳斯莱斯,一样也得老老实实排队。尤其是在医院这种地方,说是没有车位就是没有车位。管你身家亿万还是高官显贵,区区一个月收入千把块钱的保安,就能把你拦在外面。
每天这个时候,张德良的心情都很不错。
他属于这个城市里的穷人。爹妈没有留下什么财产,每月工资收入刨去吃饭水电等等必不可少的花用之后,已经所剩无几。张宏良很喜欢车,却没有买车的钱。他喜欢站在街边看着马路上来来往往的那些豪车,也对各种档次的车辆价格有着清晰无比的认识。可他就是不喜欢那些坐在驾驶室里的人。无论是男是女,上了年纪或者年轻。
我想要,却得不到。那该怎么办?
张德良没有作奸犯科的胆量,也从未有过偷偷摸摸之类的念头。还好,这个世界上有种东西叫做公益彩票,就是为了满足那些有着无数梦想,却没有能力做到的人。
从理论上说,两块钱变成五百万的几率确实存在。报纸电视上也每隔一段就会出现得中亿万大奖的幸运儿。每当这种时候,张德良火气都会变得很大————为什么中奖的人不是我?为什么那么多钱统统装进了别人口袋?
张德良属于那种对彩票很有研究的人。他研究过概率学,知道哪一种买法中奖的机会最大。当然,理论终究还是理论,想要变成现实不是一般的困难。最基本的复式买法,至少也要十几块钱,足足超过两块钱一注单式好几倍。
张德良的研究结论很简单。想要中奖,最好的办法就是买高额复式彩票。
他不是一个理论家,而是一名实践者。
大量的金钱砸了下去,却没有泛起什么浪花。林林总总,前前后后,张德良花在彩票上的钱足有十几万,却从未中过两千块以上的大奖。
对于有着执着目标的人,困难就是一种磨练。为了实现目标,他们会不顾一切,拼尽全力。张德良也不例外。口袋里没钱了就借钱,亲戚借完了就借朋友,朋友借完了就借高利贷。总之,就是为了彩票,就是为了中奖。
距离医院大门十多米的地方,站着三个男人。位于中间的男子看上去四十多岁,身材瘦高,浅灰色西装很是得体,面皮白白净净,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翡翠戒指。
他们所在的位置有些偏,刚好有一棵行道树挡住。张德良也是走到面前才发现。想要转身避开,已经来不及了。
“呵呵!张医生,早啊!”穿西装的中年男子戴着微笑打招呼,口气很是和善。
“你,你也早……”张德良感觉背脊一阵发冷,脸上的笑意很是勉强,肌肉僵硬。
这男人名叫杨子雄,专门放高利贷。张宏良半年前找他借过一次钱,利滚利已经变成了极其可怕的数字。不是张德良不想还,而是实在还不起。
这种事情如果去法院打官司,通常都可以得到解决。只是张德良从未有过这样的念头。原因很简单:熟悉杨子雄的人都知道,他有一个非常可怕的外号————扬子鳄。
人来人往的马路旁边显然不是谈话的地方。两个腰圆膀大的跟班一左一右挟持住张德良,把他带到了停在附近的一辆别克商务车里。
关上车门,杨子雄收起笑容,直截了当地问:“欠我的钱,你打算什么时候还?”
张德良额头上汗如雨下。想要挣扎,双手却被牢牢卡住,根本无法挪动。
恐惧归恐惧,表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足。张德良努力让自己笑得好看一些,战战兢兢地说:“雄哥,我……我尽快,尽快吧!”
杨子雄点起一支香烟,慢吞吞地吸着,浓烈的烟雾喷在张德良脸上,看着他低头避开的狼狈样子,杨子雄不无讥讽地说:“尽快?尽快到什么时候?”
对于不吸烟的人,这股气味实在难受。张德良被呛得连声咳嗽,大口喘着气,很是艰难地哀求道:“我,我只能说是尽快。要不这样,下个月的工资,我全都给雄哥你,就当是利息……好吗?”
“利息?”
杨子雄仿佛听到了世界上最滑稽的笑话,“嘿嘿嘿嘿”冷笑起来:“工资都给了我,你下个月吃什么?我这个人最怕麻烦,也不喜欢闹出事情来跟警察之类的人打交道。这样吧,雄哥我给你指条明路。”
明路?
张德良感觉自己的心脏剧烈狂跳起来。
所谓的明路,杨子雄之前就说过一次。那是让他把名下唯一的房子卖掉,然后还债。可是,如果卖掉了房子,我怎么办?我住哪里?
不,绝对不行!
杨子雄看出了张德良内心的恐惧。他轻蔑地笑笑,说:“别担心,不是让你卖房子。”
张宏良结结巴巴地问:“那……那是什么?”
杨子雄摘下叼在嘴上的烟头,凑近张德良的左手,带着威胁和利诱的口吻说:“我有个朋友,想要弄点儿杜冷丁。你在医院里上班,弄到这种东西应该并不困难。这样吧!只要你弄到足够的数量,欠我的那些钱,就一笔勾销。”
杜冷丁?
张德良脑子里本能产生了拒绝的念头。
开什么玩笑,这可是国家明文规定,严格限制使用的精神控制类药品。某种程度上,其实也就等同于毒品。
看着脸色惨白的张宏良,杨子雄露出邪恶残忍的冷笑:“雄哥我最讨厌逼人做事。反正条件就摆在这里,接受与否,你自己考虑清楚。要么卖房子还钱,要么给老子弄到足够数量的杜冷丁。”
说着,杨子雄一把抓过张德良的左手,把点燃的烟头狠狠按了上去。
旁边控制张德良的大汉对此早有准备,抓起一块脏兮兮的抹布,毫不客气塞进他的嘴里。
顿时,狭窄的车厢里,响起了被明显压制住的痛苦悲鸣。
……
医院保卫科办公室里,何大山坐在椅子上,慢慢喝着刚刚泡起来的普洱茶,很是悠闲地听着收音机里播放的滇剧花灯。
每天上午,从来都是医院里人最多,最为繁忙的时候。手上有点儿权力就是有好处。身为保安队副队长,正队长又生病回家,何大山一个人独揽大权,事情都交给下面那些人去做,自己就可以坐在办公室里轻轻松松打发时间。
就这样闲坐着,每个月还有固定的工资收入……啧啧啧啧!这种好事情,终于也轮到我了。
跟着收音机里“咿咿呀呀”哼唱了一段,何大山觉得不过瘾,正打算把音量放大些,却猛然听到身后房门方向传来了脚步声。
张德良脸上的汗水已经干透,只是神情颇有些疲惫。他左手被烟头烫伤的位置已经上过药,裹着纱布,身上衣服也换成了工作时候穿的白大褂。走进保卫科办公室,看到房间里只有何大山一个人,张德良把门一关,径直朝着他走了过去。
虽说很不满意正在兴头上的时候被人打扰,何大山也还是把这份不快强压下去,在脸上挤出一丝微笑,打着招呼:“哦!张医生啊!有什么事吗?”
张德良丝毫没有闲聊的兴趣,直接无视了何大山的客套。他打量了一下四周,确定没有什么能够引起注意的物件之后,这才拉过旁边的椅子,面对着何大山坐了下来。
“我这里有些东西,想给你看看。”
说着,张德良从衣袋里摸出手机,熟练地点开,屏幕上随即出现了刘天明此前看过的熟悉画面。
那是张德良在太平间看管室外面偷偷拍摄,何大山与陈婆之间隐秘的亲密行为。
音量被放得很小,却也足够两个人听见。呼吸很是沉重,画面上的男人非常卖力,浑身上下大汗淋漓。女人的喘息很有节奏感,面色晕红,充满了亢奋与热烈。
何大山双眼睁得斗大,双手不由自主紧握成拳。他呆呆地看着手机屏幕,心里猛然腾起一股怒火,脑子里随即产生出想要抓住张德良肩膀,从椅子上拎起来,把这个偷窥者当场打成残废的冲动。
愤怒归愤怒,何大山终究不是那种失去理智的疯子。他抬起头,两只眼睛朝着窗户迅速扫视,发现外面没有人注视之后,这才把视线焦点落在了对面的张德良身上。带着怒意,压低声音问:“你,你这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