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漆漆的洞『穴』,格外的空旷的空间里,四周山壁上的火把,几乎没什么用处。
坐在悬空牢房里的人影,从苏怀玉的角度,只能看到一个背影。
她虽然每个月都来与沈星楼见面,但她不知道他的样貌,连声音也没有听过。
在她的记忆里,沈星楼就是个背影。有时候她甚至觉得,她就是在对一个雕像背影说话。
“我来了。”苏怀玉说着。
没有任何回应,坐着的人影依然坐着,一分一毫都没有动过。
“燕王府来了新厨子,这是主厨的拿手菜。”苏怀玉径自说着。
沈星楼从来没有回应过,或者说,他根本连动都没动过一下。
开始时,她还努力逗他说话,结果这是座雕像。
后来她就放弃了,开始自说自画,反正说什么做什么都没有反应,那何不顺自己心意来。
“还有一壶酒,是我自己酿的。虽然手艺一如即往的不怎么样,你就凑和喝吧。”苏怀玉一边说,一边走到吊篮前,把食盒放上去。
悬空的牢房,送饭只能靠吊篮。转动机关,吊篮正好从囚牢上方的空口处送进去。
她每月月初来送饭,也是这么送进去。
据李头所说,沈星楼是吃完的了。
食盒缓缓进入囚室之中,苏怀玉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今天来的路上,遇上徐逐了。”
可能是沈星楼真的太像雕像,让她每次来都会说一些身边的琐事。
苏家子嗣凋零,她没有关系亲厚的亲人。虽然有安华郡主这个朋友,但随着年龄的增长,说琐事的时间少了。
不知不觉中,沈星楼成了她的垃圾桶。好事没事,全部都说一遍,这会让她舒服许多。
“他想找我回去,但我己经打定主意。”苏怀玉说着,“我觉得自己有点傻,为了所谓的爱情,浪费了这么多年时间。其实,从大夫说我无法生育那天起,我就该与他和离的。”
无法调和的家庭矛盾,只凭爱情维持的感情,真的无法长久。
“我想过了,完成韩骁的委托后,我就离开青阳。”苏怀玉说着,随即笑着道:“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忘记约定。只要我还活着,每个月月初,就会来看你讲经。”
说到这里,苏怀玉突然想了起来,道:“只顾着说这些,快把正经事忘记了。上次讲经书到哪里了,今天还得继续讲。”
把身上的佛经拿出来,虽然记不得了,但是她有做标记。
上次讲在哪里,今天继续开始。
“其实,我也不懂佛经,你就凑和听吧。”苏怀玉说着,便翻开经书,继续前文的讲解。
她并不是尼姑,更不懂佛经。但她的师傅却是得道高僧。
当年沈星楼犯下七十二条人命,抓拿沈星楼的人里就有她的师傅。
后来沈星楼被抓住死牢中,师傅临终委托,让她给沈星楼讲经二十年,渡化他立地成佛。
虽然这种委托,在她听起来特别扯淡。渡化杀人魔立地成佛,不如一刀下去,下辈子争取当个好人更有效率。
但是师傅的临终遗命,她就是死也会完成。而且他师傅确实是那种个『性』,不管什么样人,他都认为可以渡化。
“今天的经文就在讲在这里。”苏怀玉说完时,己经口干舌燥。
她虽然不喜欢经文,但既然要给人讲经,功课肯定是提前做好的。
也可能是老师当久了,以至于她这个不喜欢经文的人,对佛经也了如直掌了。
“我真该拿点酒进来。”苏怀玉自言自语说着,把佛经收好。
说的太多,口干了。但她心情烦燥,还想再多说一会。
“其实,我查过当年的卷宗,总觉得那七十二个不是你杀的。”苏怀玉说着,“为了这个,我还意图劫囚,只是……我连李头都打不过。”
当然,劫囚的目的之一,也是为了从这个二十年之约里解脱。
当时的她,真的太年轻,也太无知了。
社会教做人,幸好,闯出大祸,却没受重罚,也算是法外开恩了。
“为什么要杀这么人呢,所谓天生嗜血,就必须看到人死才能开心吗?”苏怀玉继续说着,索『性』找了块石头坐了下来。
“我仔细调查过当年案件,确实是你所为。好像是为了一个什么什么法阵,你不是习武之人,怎么突然相信起玄学了。”
年少冲动后,她就仔细查了卷宗,发现沈星楼真不是被冤枉的。
所谓嗜血杀人魔,是真的存在。
“我虽然不喜欢佛教那一套,但至少佛教是引人向善的。相信邪教法阵,纯粹是脑子坏了。”
“我啊,直到今天,再见到徐逐时,突然觉得这个男人很平常,到底哪里值得我爱呢。还是,我真的一点都不爱了,所以才……”
“又饶回这里了,既然都要放下了,就不该再提起了。啊,啊,我为什么就不能再潇洒一点呢。”
前言不搭后语的说话,苏怀玉径自说着,黑影依然坐着。
死寂一般洞『穴』,也总会在这个时候,才一丁点的动静。
“说太多,头都要晕了。”苏怀玉说着站起身来,“今天就到这里了,我要回去了,下个月继续讲经。”
就在苏怀玉转身欲走之时,身后传来一个嘶哑的声音:“经文,是,为了你。”
一瞬时,苏怀玉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怔了一下神才反应过来,她立时转过身来,几乎要惊叫出来:“原来,你会说话啊。”
她虽然没有见过沈星楼的正脸,但是讲了这么多年经文,她对他说了这么多话。
渐渐的,沈星楼从师傅的委托,变成了自己的朋友,虽然这个朋友是她的自以为是。
但是就在今天,沈星楼突然说话了,在她看来,真是神迹再现。
“喂,喂,你再多说几句。”苏怀玉兴奋说着,几乎都想一跃而起,跳到囚室上了。
黑影却沉默了,似乎只有一句启动功能,说完了,将会继续陷入沉眠之中。
苏怀玉兴奋了一会,依然没有回答,她也没了力气。
卷宗上说的很清楚,沈星楼的五感很正常,会说话也不奇怪。只是突然说话,比较奇怪。
“经文,为了我,是什么意思?”苏怀玉问着,“好奇怪的话……”
依然没有任何回复,黑影好像陷入沉眠之中。
“啊,话说一半的人最讨厌了。”苏怀玉不禁喊着。
但闹了一会,她自己也没力气了。而且指望着雕像开口,也不可能了,便不再折腾。
“吊我的胃口,下个月你就等着吃饭渣吧,酒更不用想了。”苏怀玉说着,还狠狠比了个中指。
转身离开囚室,苏怀玉出来时,只见李头正在外头等着。
苏怀玉把钥匙归还,对李头道:“果然闹腾,都会说话了。”
“啊?”李头听得呆在当场,钥匙差点掉地上,道:“说话,不能够吧。”
“那你就当我骗你的。”苏怀玉说着,快步向外走。
李头锁好牢门,快步跟上苏怀玉,问:“沈爷说什么了?”
苏怀玉不禁看一眼李头,道:“你是牢头,他是囚犯,你一口一个爷叫他,好奇怪。”
“就算是囚犯,江湖地位依然在啊。”李头说着。
苏怀玉无话可说了,她虽然一直好奇那个传说中的武林,但她并没有真正踏足过。
她的大好年花,全部都是婆媳家庭的鸡『毛』蒜皮。
“苏大人,你倒是说啊。”李头追问着。
苏怀玉道:“我的私事,不方便告知。”
“私事,什么私事?”李头追问的更勤了,“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私事?”
苏怀玉听得几乎要翻白眼了,道:“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只有那么一丁点私事吗,你这个脑子,是被糊住了吗。”
“苏大人刚刚和离,忍不住就会……”李头说着。
苏怀玉懒得理他,索『性』加快脚步,直往门口走去。
李头一路追问到门口,苏怀玉不耐烦的推开死牢大门,要不是她打不过李头,她就真的想动手了。
“噫?”
推开大门,迎面就见胡太监带着走过来。
“老胡,你怎么来这里了?”苏怀玉不禁问。
她月初来死牢,燕王府人尽皆知。胡太监一个刑房大管事,突然来死牢,就显得有点奇怪。
死牢里可没有需要审问的犯人,能进死牢的,皆是定了罪,并且无法翻案的。
“我为公务而来。”胡太监笑着说。
苏怀玉当即也不再问,笑着道:“那你忙,我先走了,改天找你喝酒。”
“我请苏大人。”胡太监笑着说。
招呼之后,两人各自走开。
苏怀玉快步下山,可能是发泄过的关系,心情比之上山之前,好了许多。
还有沈星楼那句,经书为了你,不禁让她深思起来。
不过,胡太监突然为了公务进死牢,难道真如传闻所说,韩骁打算收编死牢的重刑犯为自己所用?
若是真的,韩骁的胆子也未免太大了些。
而且太平盛世的,收编这些重刑犯也没什么意义啊。
沈星楼突然说话了,是不是也打算接受韩骁的收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