趋利避害,是人的一种本能,尽管在茶座上的很多人都明白,只要他们不去保安票行,这保安票行未必会垮,毕竟这保安票行好歹也有两百多年,根基在北方几府很是扎实,而且背后的势力,虽没有太顶尖的,但合在一起,也是一股不小的背景。
北方几府,虽没有江南的富庶,京畿的繁华,但多山多川的地势,却让北方几府盛产铜铁金银等矿藏,而偌大个京畿,龙江大平原,人口亿万,每日消耗的铁器就是一笔天文数字,所以,这往来北方的商队,丝毫不逊往江南去的船队,而频繁的往来,自然让票行有了生存土壤。
而保安票行内有一多半的股东都是在北方几府小有影响力的勋贵,文官,甚至是地方的豪门门阀,如果贸然得罪,日后少不了会有些麻烦,但是比起这麻烦来,眼下的麻烦才是迫在眉睫。
这无论是商队,还是行铺,做什么买卖,都少不得流动的资金,否则不管多大的买卖,这资金一断,可就跟系了一条上吊绳,能将人活活勒死,到时候,想落井下石的可不在少数,谁还没几个竞争对手。
所以哪怕他们心里明白,他们坚持,保安票行可能撑得过去,他们落井下石,保安票行在这帝京的几家分号,总号绝对是死路一条,他们知道,保安票行哪怕是不放高利贷,也应付不了这种挤兑,毕竟票行的钱是分散放在各地的,而且票行发出的金票,可不仅仅是存了多少,就发出多少金票,可能会上浮一些。
只要票行的信誉在,这些都不是问题,但一旦出现金票兑付不出钱时,票行的信誉一受到打击,票行几乎就毁了,哪怕是在其他的票号里,还有大量的金银库存,如果只是一些地方分号遇到这种情况,还有的转圜,大不了失去一块地盘,但这里可是帝京,一旦失了信誉,可就是票行的覆灭了。
在选择票行的人脉关系,还是自身的存亡,在座的诸人几乎没有太过犹豫,何况对方保证,哪怕是票行垮了,钱也有第九银行赔付,这种保险可是他们可望不可求的,而这也一举就垮了在座的人的心防。
尤其是当有人站起身,匆匆的离去,在座的,更没有人还能坐得住,纷纷的起身而去,到了最后,几家商业协会的首脑也是苦笑相望。
“哎,百年的票行就这么完了,这日后在北方行商,可要被多加刁难喽!”
“姚掌柜这话说的可是言之过早,如果是江南,我还不敢说什么,但在北方,嘿嘿,抡起背景靠山,可没人比得上沐天侯府跟镇国公府两家,至于保安票行的那些股东,不过是螳臂当车,把自己太当人物了,等到第九银行接收了保安票行的票号,说不定,诸位会长,掌柜的买卖会越做越大呢!”
几人听言,顿时一惊,面面相觑了片刻,脸上的苦笑却是褪去,对着徐风抱拳道:“多谢徐少指点,否则我们可真将芝麻当了西瓜!”
“赶紧去吧,三天之内,我要看保安票行关门!”
保安票行还能支撑三天么,答案是肯定的否定,别说三天,就是当天都不一定能支撑的下去,当徐风安排的人赵东升从保安票行里拉出二十万金币离开,胡天德才喘了口气,连口茶都没喝,保安票行分号就又进了人。
不过出手的却不是徐风,也不是那些被徐风鼓动的人,而是在附近风月场喝花酒,却偶听了保安票行门前发生的事,本来是当笑谈来听,但是偏偏,这群人不是一般的纨绔,而是青木学院的一些世家子弟。
比如里头就有跟杨晔私交不错,甚至是杨晔组建第九督卫营时,出过力的北水张家的张勋,张勋如今依旧挂职在第九督堡,但他们这群学院子弟,却要自由的多,没事时去督卫营报个道,巡巡街道,如果有事甚至可以不去,而比起当初在任的杨晔,现今的第九督卫营却没了之前的凝聚力。
张勋去的第九督卫营比较勤,最近发生的事他也是知道,尽管张勋不知道第九银行暗中的布置,但是他却看到几次徐风那个家伙贼兮兮的样子,似乎在谋划什么,不过他却没去追查,毕竟这种事还是不要知道的太多的好。
最近两日,第九银行的挤兑潮总算是安然度过,陆续的取钱的开始变少,存钱的又开始增加,看样子大晒金山的效果很不错,而一些被鼓动的商人也纷纷停下了行动,没有跟进,一场危机平安度过,所以他们这些人才松口气的来风月场放松一下。
本来听说保安票行闹起来,在场的人也没几个联想到是第九银行暗中指使,毕竟他们也接触不到这种层次的秘密,而且第九银行跟督卫衙门虽是同气连枝,但毕竟一个是驻军,一个是商业的银行,两者之间却是两个体系,不同属的。
而只有张勋跟杨晔的私交,加上,他也算是杨晔离开后,留在第九督卫营的心腹,帮着笼络学院这边的学院兵,平素也多跟杨若雨打交道,跟徐风也很熟,自然的能看到一些不同。
“这怕不是只是巧合那么简单!”张勋沉吟了片刻之后,却是微皱眉头的道。
“张少,保安票行倒霉运,咱们应该高兴才是,你怎么还皱起眉头来了!”
“就是,就是,这保安票行跟其他的票行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一次要不是咱们准备充分,非要被他们这阴谋手段给弄垮了不可,丫呸的,想想就气人,少爷我恨不能直接上门砸他两家,好泄泻火!”
“哈哈,砸票号,算我一个!”
“行了,票号是那么好砸的,哪一家背后没个靠山,别说咱们,换了咱们家里都不一定敢轻易得罪,不过这一次几大票行联手对付咱们,咱们就这么认了么?实在是出不了这口恶气!”
“不认还能咋办,九大票行背后,勋贵,地方豪族,乃至是皇族子弟都有搀和,背后的势力盘根错节,加上经营了数百年,可是根深蒂固,哪有那么容易对付的,咱们这一次能站稳脚跟,就已是大胜利了!”
“九大票行虽根深蒂固,势力盘根错节,但是票行本身却是弱点极多,每一家票行都有超发金票,银票的事,另外,票行用金库内的存金放高利贷,甚至是背后的势力从票行支用,这些可都是司空见惯的事,平素没人敢去碰,自然天下太平,但如果有人捅了呢?”
张勋却是心神一动,是啊,这马蜂窝固然不好捅,捅了之后,那简直就是无数人为敌,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但捅了呢?
九大票行根深蒂固,势力盘根错节,更有几百年历史,这些看似是优势,但实际上,也是弱点,因为势大根深,难免欺行霸市,目中无人,放肆妄为,而历史数百年,可说是老字号,信誉是历经多少年的,但是年头多,也意味着,内部矛盾重重,积习已深,显得暮气沉沉。
一旦这盖子掀开,九大票行致命的弱点就会暴露出来,票行可不是放高利贷的,而是靠信誉走天下,一旦有人用金票兑不出钱来,那金票不能说一文不值,好歹也是金箔制成,但比起金票所代表的价值,却是九牛一毛,一旦金票失了信誉,那可就跟纸差不了多少。
如果票行也面临挤兑,会发生什么?张勋一想到这个,就身上一颤,毁灭,不可阻挡的毁灭,除非有一笔巨额的资金注入,力挽狂澜,并且让人心中坍塌的信誉得以重建,否则就会出现在第九银行的那一幕,不过这一次,毁灭更强。
要怎么办,张勋只是沉吟了片刻,便继续道:“说不定这个马蜂窝已被捅开了!”
“什么意思?”
“保安票行前的那一幕,怕不是巧合,票行内固然问题多多,但是几乎很少会出现兑不出钱的情况,为什么,因为大家都在维系票行的稳定,哪怕是取钱出来,也会提前打招呼,票行并非没钱,只不过钱都被放了高利贷,手中没那么多活钱而已,而这人来兑钱,却出现票行拿不出钱的情况,而之后还跑到大门口大声的嚷嚷,他不怕得罪票行背后的势力么!”
“这么一说,倒还真有点道理,不过如果不是巧合,那么……,莫非是第九银行的反击?”
“我也不敢确定,但这个时候反击却是最佳的,第九银行的挤兑潮还没退去,这个时候,波及到了票行,也很好理解,毕竟银行跟票行其实根子里是一码事,只不过一个新,一个旧,但今天的事却是一个引子,一旦票行兑不出钱的事传出去,挤兑潮就会从第九银行转移到票行!而且会更猛烈!”
“似乎我们帮不上什么忙!我这一个月才有一百金币的花销,丢出去都冒不出一点响!”
“怎么会没有一点响,第九银行如果出手了,保安票行绝对支撑不住,到时候保安票行发出的通兑金票,银票就跟白纸一般,再也换不出钱来,保安票行一倒,绝对会波及其他票行,到时候,谁手里拿着票行的金票,银票,就会血本无归!”
“咱们各家都有产业,想来家里的现钱也不多,反而因为金票,银票方便携带,而有不少存放在家里,咱们能做的,就是赶紧回各家,找到家里的话事人,透露出第九银行要出手的消息!”
“挤兑?”
“票行有那么多钱兑么?”
“当然没有,但是先去的绝对能兑出钱,毕竟票行还得维持信誉,金票通兑,柜上提金可是票行规矩,如果延误就会坏了信用,所以先去的有钱拿,后去的可就说不准了!”
“靠,我先走了!”一个学员飞快的跳起身,说了声,就奔出了屋子。
“太没义气了,居然跑的这么快,咱们之后在聚,晚了家里的钱可都成废纸了,丫呸的!杨家那个小妞也太不够义气,也不提前支应一声!”
“张少,你不走?”
“我家在北水,在这边没什么产业,只有身上有几张金票,这就去兑了,千八百金币,应该很容易兑,不过临去前,却得要写封信,这帝京票行一乱,地方可能暂时回不过神来,希望赶得上!”
“啪!我怎么就么想到,这帝京一出事,覆巢之下无完卵,我也得赶紧写信回家才行!”
市井上的流言传的快,但在贵族豪门圈子里,消息传的更快,张勋可不知道自己一番的判断,会造成多少的影响,那七八个匆匆赶回家的少年,直接就奔着自家当事人而去,自然的,不会说是他们自己判断的,而是言之凿凿的说是第九银行要对票行出手,在不去将家里金票,银票换了钱回来,可就全成废纸了。
这几个少年如果说别的,倒不会引起多大的重视,但问题是这几个少年都在第九督卫营当差,而谁不知道第九银行跟督卫衙门好的穿一条裤子,何况他们还跟杨晔是同窗,而第九银行乃是杨晔说建。
而之前第九银行面临挤兑,引发挤兑潮,他们倒没什么切肤之痛,毕竟他们在第九银行之存了很小一笔钱,这还是看在自家儿子在督卫当值,才存的,但现在风水轮流转,票行要面临挤兑,这可就不是切肤之痛了,而是心腹之痛。
谁家里头,没有大把的金票,毕竟金票方便携带,容易存放,而现在这金票要变成白纸,这可完全是晴天霹雳,如果票行很坚挺,他们还不会恐慌,但问题是,票行放高利贷,多发金票,银票的事在贵族,豪门圈子里不是秘密,没这挤兑潮,那还没什么事,但这一挤兑,可绝对够要命。
金票变白纸这不是不可能,而是相当可能,这谁会拿自家的钱冒这个风险,几乎都没去验证,各家大院内就一阵鸡飞狗跳,召来人,拿着金票,去兑钱,而且不只是帝京城内,还要去外地,总之,将近票换成金币才能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