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陆家世食汉禄,只有为大汉战死的英魂,绝无弃城逃生的贪生怕死之辈!”
陆家家风始终围绕一个“忠”字,陆运被抽了一巴掌,但是脸上没有抱怨之色,反倒是多了一丝羞愧。
不过他还是小声嘟囔了一声:
“叔父,我不怕死,但我们陆家血脉不能断在这里呀……”
刚刚陆运叫陆康老将军,那是于公叫官名。
现在陆运叫陆康叔父,是于私叫长辈。
听到陆运这句话,陆康沉默了。
他陆康老来得子,儿子陆绩刚七岁,虽年幼,但聪慧过人,孝名更是传遍了整个江东。
想起儿子,陆康红了眼眶。
是啊,陆家血脉不能断在这里呀。
自己一把老骨头,可以为大汉而死,但是自己儿子才七岁,他是那样聪明,那样有孝心。
苍茫的大地上,夕阳将舒城城墙的影子拖得长长的。
一座孤城矗立于荒野之上。
一位孤独的汉之忠臣站在城墙上。
陆康举目望向南方,仿佛看到了满天的尘烟,似乎听到了隆隆蹄声,孙策的虎狼之师越来越近了。
为大汉战死,是他的荣耀,但是陆家决不能就这么断了血脉。
送谁走?
思来想去,陆康做了最心痛的选择。
他下了城墙,将城中陆氏宗族五百余人召集到了一块。
陆氏百年,家风清高忠心。
虽然孙策的虎狼之师一步步靠近,但他们并没有慌乱。
围观的百姓也鸦雀无声,目光全集中在那个苍髯白发的老者身上。
死一般的寂静。
呼呼呼……
秋风卷过,陆康艰难开口:
“凡陆氏子弟,岁十三以上,不论男女留城尽忠。”
“岁十三以下,组成小队,出城向东逃生。”
话毕,十七个孩子被父母推了出来,站到了一边。
陆氏宗族尽皆泪目,围观的百姓尽皆泪目。
陆康紧咬腮帮子看着这十七名孩子道:
“倘若尔等有幸逃出生天,我陆氏血脉得以延续,当牢记孙策之名,生死与之为敌!”
最后一声大喊,仿佛倾尽了这个老人所有的不甘,所有的愤怒。
十七个孩子,最大的是陆议,年十二岁,最小的还在襁褓中,被稍大的孩子抱在怀里。
低声的哭泣声在人群中传开,有这些孩子们的父母,也有围观的百姓忍不住抹泪。
陆康走到陆议身边,微笑道:
“你是他们之中最大的,保护好你的弟弟妹妹们。”
陆议重重点了点头,他幼年丧父,相对比较坚强。
年仅七岁的陆绩看着自己父亲,泪汪汪道:“爹爹,你跟我们一起走吧,你跟我们一起走吧……”
陆康摸了摸陆绩的头,沧然笑道:
“父亲教你的你忘了吗?”
“我陆家立于世上,每走一步都踩着一个忠字。”
“父亲要守的,不是一座城,而是我陆家对大汉的忠心!”
说到这,陆康抬头环视周围百姓道:
“乡亲们,我陆家无能,可能要让你们失望了。”面对孙策的虎狼之师,陆康很清楚自己守不住这座城。
“孙贼七日之内就会杀到……”
“今天城门不会关闭,你们要逃生的,赶紧逃生去吧。”
围观的百姓互相看看彼此,又看看自己身边的妻儿老小,没有多说话,匆匆转身离去。
百姓们离开后,陆康也带着族人回家了。
又过了半晌,陆康给陆议、陆绩等十七名陆氏种子,准备好了行李,和陆氏宗族数百人送陆议、陆绩等人出了城。
陆运眼含泪水,他的孩子也在其列,作为父亲,他很担心自己孩子在路上的安全问题。
犹豫了一下,陆运还是开口了:
“叔父,他们只是十七个孩子,我们当真就这么让他们自己求生吗?”
陆康腮帮子鼓了鼓,抬头看着天怅然道:
“我陆家本该全族上下为大汉尽忠守节,但……”
陆康眼眶也红了。
他也清楚大汉日薄西山,已经不行了,在为大汉尽忠的同时,他也有一丝私心,想为陆家留下血脉。
正当这时,城中百姓涌到了城门口,全部拖家带口带着行李,准备出城逃生去了。
陆康命族人给百姓们让开路,先让百姓们走。
但百姓们全集中在了城门口,并没有立马离去。
男人们开始给自己的女人交代:
“你带着母亲孩子往东逃,我听说从北边来的邢将军爱民如子,如果能遇见邢将军,你们就有活路了。”
“照顾好母亲,照顾好孩子。”
“将来孩子长大了,一定要教育他知恩图报,忠君爱国。”
女人捂嘴痛哭点着头,孩子拉着男人的手不肯放。
“爹爹,你为什么不跟我们走?”
“爹爹,你跟我们一起走吧……”
男人摸摸孩子的头,眼含泪水摇了摇头:
“孩子,陆老将军保护我们多年,让我们在舒城过上了安定的生活,我们要报恩,知道不?”
“陆老将军为大汉而战,而爹爹是为陆老将军而战……”
男人们送老母妻儿离开,而他们选择了留下。
陆康的忠心,感染了一城百姓。
只不过陆康是因为世食汉禄为大汉尽忠,而这些百姓是因为得到陆康多年的庇佑,为陆康而战。
舒城的老弱妇孺都向东逃生去了。
陆家十七个孩子在陆议、陆绩的带领下跟着逃生人群向东而去。
陆康集中全城五千士兵,加上八千留下来的男人们,共得一万三千守城军。
这一战,是忘记生死的守城战。
城中石屋全被拆毁,石头被运上了城墙。
城门后堆满了泥土,将城门封死。
粮食集中到了一块,一天两顿饭,预算粮食足够支撑三个月。
陆议、陆绩等人离开的第五天,孙策大军来到了舒城下。
孙策本部兵力有四万。
但是攻占了寻阳、皖城、居巢之后,孙策收编降兵、强行征召新兵,又得三万,现在一共有七万人。
孙策带着周瑜、程普、周泰等人来到了城门下。
孙策策马向前,昂首挺胸,得意洋洋道:
“陆老将军,袁术逆贼有不臣之心,我得天子密令讨伐之。”
“袁术大军现已被我打的节节败退,我欲北上直取寿春,你紧闭城门,城墙上刀剑林立,不开城门迎接我就算了,难不成还想与我为敌?”
陆康一脸肃色,不怒自威,高声喝道:
“黄口小儿信口雌黄!”
“你既说有天子密令,且拿出密令让我一观!”
孙策哪里有什么密令,他只是给自己编了一个出师之名罢了。
看孙策哑口无言,陆康眯眼冷笑两声,十分轻蔑道:
“你没有天子令,老夫却有天子令!”
“十月十日,陛下加封我为镇南大将军,就是要让我镇住你们这帮宵小之辈!”
“你若要北上攻伐袁术,我不管,但你想进舒城,那便先从我陆康的尸体上跨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