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星期五是阿拉伯世界必须的礼拜日,所以他们的双休日要么是星期四和星期五,要么是星期五和星期六。埃及人每个星期的工作日是星期天到星期四,双休日是星期五和星期六。
星期天,一上班地区部技术服务的领导老韩就把钱旦叫到了他的办公室。
老韩开门见山:“老谢在海外干了几年,准备干完今年回国了。软件服务现在压力很大,大家也不满意,我们换个马,由你接替老谢,负责地区部软件服务部的工作。你俩以前算是1+1,今后你拳打脚踢一竿子到底,把它搞掂!”
钱旦意外,他听机关行业线的领导老王抱怨过老谢,但没有想到矩阵管理中的两个领导会这么快地达成了一致,并要付诸执行。
他意识到,也许之所以安排他来北非中东,就是有了让老谢“下课”的计划,自己只是在这段时间通过了老韩的面试。
他整天和老谢在一起,没听说他想干完今年就回国啊?这对于老谢,会是个很突然的消息吧?
听完老韩的交待,钱旦正要拉开门出去,老韩又叫住了他:“还有件事你今后注意,老谢那套和分包商自由恋爱,确定了合作关系再去找采购部盖章、批准结婚的搞法是双刃剑,公司不允许。今后pr(采购需求)和po(采购订单)必须分开,你们是资源使用部门,只能提pr给采购部,由采购部来选择分包商并下po,分包商必须先拿到po再进场。”
钱旦想也没想就说:“采购部不着急啊,我们不去直接找分包商,等采购部?项目都开工了po还下不来!”
老韩提高了音量:“别人搞不掂你叫啊,你可以去推动、去投诉!别人拉不出屎来你去帮着拉?你可以做的是去找‘开塞露’捅他!我告诉你,老谢被人举报了,说他收了分包商的钱,是拿了人的手短才那么积极的顶在前端。”
“谁举报老谢了?”
“这你需要知道吗?又没冤枉他。采购是最容易滋生腐败的环节,拜托你们职业化一点儿,别给我添乱好不好?”
钱旦急了:“韩总,我来了之后分包商主要是我在接口,和分包商自由恋爱,采购部只管发结婚证也是我说的。”
老韩望了一眼钱旦,似乎有些惊讶:“你们哥俩还讲起义气来了?争着背锅?我不管是你们谁起头的,反正现在越搞越乱,必须整治!我马上有个会要开,没时间和你扯了,赶紧忙你该忙的去!”
相处短短两个多月,钱旦很喜欢老谢,觉得他是个实在、忠厚的好兄弟。
钱旦佩服老谢,老谢加入公司以后先在研发干了一年,2001年转到技术服务部,来到北非中东拓荒。钱旦觉得他的技术功底、语言能力和历练都要高自己一筹。
更重要的,套用曾子健的说法,钱旦觉得老谢和自己是尿得到一个壶里去的人。
钱旦曾经开玩笑说老谢形迹太可疑,因为他偶尔会说起自己在阿联酋、阿尔及利亚、乍得、冈比亚等国家做项目的经历。钱旦总是笑说:“我查来查去,这些国家都没有看到2004年以前的存量设备啊?你真的去做过项目?你反正是做了几年孤家寡人,是不是虚报出差,去旅游兼骗补助啊?”
其实钱旦清楚原因,老谢初来“北非中东”时公司在海外完全没有品牌,他们要么是在开试验局,开完试验局后客户依旧不信任“伟中”,一切就没有了下文;要么是好不容易低价塞进去一点设备,没多久就被客户弃若敝屣了。老谢他们是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真正的内心强大。
钱旦觉得老谢有些冤,连公司总部领导都没有料到这两年海外市场的高歌猛进,整个公司的技术服务体系对海外的支持都没有跟上,人力资源紧缺,为了抢占市场而签下的“烂合同”又给负责交付的技术服务部门挖了个大坑,不管谁来填平这个大坑都需要时间。老谢偏又宅心仁厚,背了不少锅。
至于分包采购中的不规范,钱旦自问是为了打好当下的关键几仗,漂亮地交付好几个重大项目,尽快将业务带上正规,在内外部均把自己团队的品牌树立起来,他更不相信忠厚、实在的老谢会在中间谋取私利。
晚饭后钱旦没有见到老谢,他独自在办公室加班。
没想到一收邮件就收到了老韩的群发邮件,老韩迫不及待地亲自宣布从即日起由钱旦接替老谢,负责地区部软件服务部的工作。
钱旦想老韩应该是下午和老谢沟通过了,他害怕自己见到老谢会尴尬,磨蹭到十一点才回宿舍。
推开门老谢正好从沙发上站起来,他一见钱旦就说:“一个坏消息,同时又是一个好消息,刚才约旦子公司打电话给我,不肯按计划放谢里夫回来,说要再留他一个月。”
“好啊!”钱旦心里明亮了一些。谢里夫是他们在地区部的第一批埃及本地员工之一,年纪不老,样子像个学究,他加入“伟中”前在阿尔卡特工作了几年,基础较好,参加完老谢组织的本地员工培训就去了约旦出差支持项目,原来计划这一周要返回埃及。
虽然钱旦和老谢平日里烦恼的是子公司在既定计划的最后一刻突然说不能按时释放人力资源,打乱他们的整体计划,但是这次子公司要扣下的是他们的埃及兄弟,说明终于有人认可他们的本地员工了,当然更算是一个好消息。
老谢又一屁股坐下:“林汉快要从沙特出来了,我们可以把他放在地区部做专职项目经理,这样地区部又多一个中方骨干;另外,公司又承诺在今年的新员工里选两个最强的给我们。”
钱旦说:“我就琢磨总部机关像大脑,子公司像手脚,地区部就是腰、胳膊、大腿,过去我们腰上没肉、胳膊和腿没劲,组织能力是从大脑就直接到手脚,跑也跑不快,抓也抓不稳,现在总算是开始有点肌肉了。”
他俩又是一人一个沙发,聊起了他们的项目和人,偶尔停下来指着电视上“fashiontv”的美女评论几句,自始至终没有去提他们该如何交接,钱旦心里认为不需要多提,两个人自有默契。
终于,老谢站起来准备回房间睡觉。钱旦忍不住问:“你被谁给举报了?你收啥东西了?”
老谢苦笑着说:“我哪里知道被谁举报了?tmd,当时是广州的一个分包商过来考察,他们老板是从我们公司离职后出去创业的,我在国内时就认识,一起在‘friday’s’吃了个饭,吃完还是我抢先埋的单。他送了一个‘mp4’,拷满了电影、美剧的‘mp4’。”
钱旦又问:“你把我们这段时间分包采购不规范的锅全背了?我们不过是打些擦边球,怎么这么快就被捅到老韩那里去了?”
老谢说:“你小心点,老韩又不糊涂,他心里是相信我们、支持我们的。不过,听说公司现在的业务发展太猛了,合作分包的业务量上得太快,海外全乱套了,确实有些人在中间搞猫腻,我这是收了一个‘mp4’,听说那些生活条件好,分包商抢着去的好国家,收‘奥迪’的人都有!惊动公司高层了,老板震怒,要求整治。”
“和分包商自由恋爱,采购部只管发结婚证是我的比喻,你怎么连这个也抢注?背锅背上瘾了?”
“公司来审计,发现我们在苏丹要的那两人,采购部还没来得及下po,人就先斩后奏到现场了。授权不授责,你要有问题我反正也逃不掉,也得负连带责任受罚,还不如我俩中保住一个人清清爽爽地干活。现在正在风头上,你千万小心。”
钱旦说:“什么先斩后奏?我一找到人就通知采购部走流程了。好吧,不扯了,你收的‘mp4’呢?藏啥好片子啦?也不拿出来给我们看看?”
“我送给去乍得的小强了,想着让兄弟们在追鸡爬树之外多点事情做。”
曹松在苏丹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为了猛药整治在合作分包中滋生的腐败,公司要求在既有的po到期之后一律不允许再租赁分包商的工程师,只能以工程分包的形式合作,并且,要求海外各区域一律停止与管理层有前“伟中”员工的关联公司继续合作。
小伟和小军的租赁po当初下得匆忙,租赁的时间不长,即将到期。突然发现不能续约了,而且他们是关联公司的人,两条红线都被踩中,眼看着就要被一刀切,送回国了。
曹松打电话给钱旦:“旦哥,客户现在很认可小军小伟,我们马上有个大版本升级,他俩非常熟悉客户设备情况,不能走啊。”
钱旦也郁闷:“昨天刚和公司开过会,谁反对清理租赁人员、反对清理关联公司谁就会被斩立决。”
“这不是一人生病全家吃药,还吃一样的药吗?”
“唉!你我问心无愧不等于天下无贼,在公司看来现在是发生了大面积的制度性腐败,必须从制度上一刀切去解决问题。”
钱旦安慰到:“别想不通了,我们在公司存在的价值就是在‘if’下求解,没办法每次都讲条件,还是好好想想‘if’必须立即清理租赁人员、清理关联公司,‘then’该怎么做?”
“这俩兄弟一点不比‘伟中’自己的员工差,我怎么求解?公司一时也补不了人给我,他俩走了,我分成三头六臂也搞不掂啊!”
钱旦脑子里灵光一闪,问:“他俩都有工作签吧?”
曹松回答:“有,合法合规在苏丹打工,怎么了?”
钱旦想到了一个办法,说:“我也觉得他俩一点不比‘伟中’自己的员工差,那我们就把他们招进来,变成‘伟中’员工!”
曹松疑惑地说:“怎么招?等他们入职再调到苏丹来,得多久啊?而且,这两哥们儿都是大专毕业,通不过公司hr。”
钱旦说:“这样,我们不通过公司总部招聘,你和子公司交流下,低调点,先让子公司直接当本地员工招进来,招聘本地员工应该在子公司内部就可以闭环,不用公司和地区部审批。”
“当本地员工招聘进来?旦哥,您这脑洞有点大啊!”
“大啥啊?活人不能被尿憋死,谁说本地员工一定要是苏丹人?海外招留学生那不也是招中国人吗?他俩不是有工作签,合法合规打工的吗?”
“您确定真的能行?”
“不试怎么知道行不行?这样,你去和子公司领导沟通,我和他俩公司领导沟通,他们是关联公司,反正也做不了海外业务了,应该有释放人员的压力。”
曹松小心地推开老钟办公室的门,小心地说:“钟总,有个事找您。”
老钟正对着电脑忙着,头也不抬:“说!”
“钟总,上次开会讲过合作方清理的事情,您看,小伟和小军真的很优秀,我们能不能把他们当本地员工给招进来?子公司招本地员工,您同意就行了吧?他俩走了,我这边真撑不住了。”
老钟似乎在听,似乎不在听,两只手在键盘上忙着。
曹松讪讪地说:“钟总,实在是没办法了,没那么快找到人来替他们,客户也非常认可他们,这么做不违规吧?”
老钟仍然盯着他的电脑,但两只手停了下来:“小伟和小军这两个人我都知道,确实不错,能吃苦,爱学习。这样,曹松,我的脚在哪里?”
曹松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您的脚?在桌子下面啊?钟总,您看,,,”
老钟抬起了头,望了一眼神情茫然的曹松:“我给你讲个故事,我在国内做客户经理的时候,有个特别正统的客户,技术专家出身的,从来不出去吃喝,下班就回家。那一年在网上看了‘成都,今夜请将我遗忘’,受刺激了,觉得以前的日子白过了,有天下班突然问我当地有没有什么好玩的?我就准备带他去找个夜总会玩玩。结果有个新来的客户经理,跟在屁股后面不停地问,‘张总结婚了吧?张总孩子多大了?平时夫人放你出去耍的不?’”
曹松更加茫然:“钟总?”
老钟往椅背上一靠:“你想干啥就按你的想法去干,你把他俩的面试材料交上来看我签不签字。我的脚‘underthetable(在桌子下面)’嘛,如果你非要把这事放到桌面上来讨论,非要问‘领导,我带你去泡妞,夫人有没有意见?’那我只能一本正经的答复,不行!”
曹松恍然大悟,笑得嘴都合不拢来:“哎呀,明白了,领导,谢您嘞!”
他转身走到门口,拉开门,又扭过头来:“领导,我和他俩商量下,让他俩取个阿拉伯名字,一看就是本地员工名字的那种!”
艾哈迈德·伟和穆罕默德·军就这样成为了伟中公司苏丹子公司的本地员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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