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旦独自在办公室耗到了晚上十点半。
回宿舍路上遇到常去他们宿舍喝林记老火靓汤的几个女孩迎面走来,几个人见到他掩面而笑,正纳闷间又见后面十米开外跟着一个林汉。
林汉对他尴尬地笑笑:“刚在宿舍玩完‘杀人’游戏,我送她们回去。”
钱旦觉得林汉形迹可疑,他在宿舍等他回来,打趣道:“你还是处男吗?”
林汉挠挠头:“当然还是。”
“那你别总是叫一堆人来喝汤、‘杀人’的,你目标不是小雨吗?多找机会私聊啊!”
林汉沮丧地说:“我刚才趁玩得高兴向她表白了。”
“哎呀,我应该早点回来见证历史的,怎么表白的?搞掂没有?”
“我被‘杀手’杀死了,临终遗言的时候深情地对她说‘嫁给我吧!’”
“你这么猛?直接当众求洞房?”
林汉怏怏地:“她像没有听见一样,没任何表示,然后说她困了要回去睡了,大家把我嘲笑了一把就散场了,你说我还有戏吗?”
钱旦看着他的表情,几天来终于有了忍不住想笑的时刻:“我咋知道?你咋知道她没在心里纠结两下?不过,你是正经追求的样子吗?也许她以为你是开玩笑,根本没听到心里去。”
“是哦!可能她根本没有留意到?”
“你要小心点,要表白就认真表白!好像不止你一个人在打小雨的主意吧?我看到几次早上有人给她带早饭,下班有人在楼下等她。”
“是啊!她太单纯了,遇见谁都是笑笑的,对每个人都很好。她不知道怎么去拒绝别人的。”
林汉叨叨:“我告诉你,你不要告诉别人啊,她很小的时候爸妈就离婚了,妈妈一个人把她带大的。她说她妈妈很善良,总觉得被她爸抛弃是自己做得不够好。我觉得她有点原生家庭的问题,有点讨好型人格。”
钱旦惊讶:“你连原生家庭、讨好型人格都来了?你真有文化!她那么信任你,什么都对你说,你背后说人家讨好型人格?”
“我又不是说她坏话,我担心她吃亏。”
林汉解释:“在沙姆沙伊赫那天晚上你在睡觉疗伤,我们三个人在游泳池边聊天时说了很多话,她讲了家里的事情。埃及狼多肉少啊!我感觉到她身边不怀好意的人越来越多,请她吃饭的、教她打网球的、约她游泳的,群狼乱舞,从沙姆沙伊赫回来后她都没空理我了。公司这帮土人,要么一辈子没见过美女对自己温柔地笑,突然来了个见面就笑的,一个个自作多情得不得了;要么就是凤凰男领导,自我感觉超级良好,以为美女们都在对自己放电。我提醒过几次让她不要见人就笑,她不信。”
“靠!你牛,泡妞泡到洞察人性、藐视群雄!她怎么不信了?”
“她说她读书的时候跟同学们都是这么打招呼,这么相处的,不会有人误会的。但是在我心里她就是汪洋中的一条船,狼群中的一只羊,我马上要去苏丹出差了,心里不爽,实在憋不住了,我要公布恋情!”
“她又没跟你恋,你公布个锤子?怎么不单独约她呢?非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一上来就嫁给我吧?”
“我不知道怎么开口啊!老大,你当初是怎么表白的?”
钱旦当然记得他和秦辛在岳麓山上道观前的初吻:“这个,我当初是直接强吻得逞了。”
“强吻得逞?霸气!”
看着林汉豁然开朗的样子,钱旦赶紧说:“各有各的情况,你要乱来出了问题,我概不负责。”
林汉说:“当然不用你负责。智取不成就强攻,这是个思路,我再好好琢磨下。老大,我只对你说了我追小雨的事情,你千万不要跟别人说啊!”
钱旦乐了:“你都当众表白了,你不知道‘伟中’的人非常八卦吗?你这还需要我去跟别人说?”
“唉,我去苏丹出差不知道能不能按时回来?”
那段时间苏丹的项目多,业务压力大,曹松他们有些扛不住了,不仅林汉要赶过去支持,钱旦也在准备去苏丹出差。
钱旦看着林汉有些气急败坏的样子,认真地说:“你们又不是没有‘msn’、‘qq’。去了苏丹快点把工作上的事情搞掂,想办法和子公司沟通,把你早点放回来呗!”
他顿了顿,好奇地问:“对了,刚才几个女生中有个没见过的,个子高高、长头发的是谁啊?”
林汉说:“老大,你都有女朋友了眼睛还这么毒,一眼就注意到美女了。那个不是我们公司的,是中通社的,刚毕业的小美女哦,小雨她们在马阿迪俱乐部游泳时认识的。中通社的宿舍就在‘friday’s’那个路口,她们的人经常到这边来玩。”
5月1日,埃及又放假一天。
林汉去苏丹出差了,钱旦一个人在宿舍看“越狱”第一季,他刚从别人那里拷贝了这部剧前面的十多集,越看越入迷,不知不觉近了黄昏。
他合上电脑,犹豫片刻,给曾子健打了个电话:“子健,好久没一起吃饭了,去‘gaya’吃石锅拌饭去?”
曾子健似乎是热情的:“你不早说,我晚上已经约了人了。诗诗也不在,五一黄金周国内来旅游的团多,她跟着去亚历山大了。过几天等她回来,我们好好聚一次。”
“过几天我要去苏丹出差了,那得等我回来了。”
“又去苏丹?那等你回来。”
钱旦挂了电话,怅然若失。
他正在琢磨自己一个人去哪里觅食时听到有人在敲门,从猫眼里一看,是早几天见到的中通社那女孩。她一个人站在门外,长发披在肩上,白衬衣扎在牛仔裤里,手里拿着个单反照相机。
钱旦开了门,疑惑地望着女孩,女孩疑惑地往屋里瞟:“林汉是住这里吧?”
“是啊,他去苏丹出差去了。”
“啊?林汉去苏丹啦?他要我今天过来吃晚饭、喝汤啊?”
“什么时候说的?”
“前天打电话给我的。”
女孩名叫苏琳,成都人,2005年大学毕业,早两个月刚被中通社外派到了开罗。
林汉本来计划过两天才去苏丹,因项目急需临时改了机票提前走的。他通知了“伟中”的几个同事取消他们的聚餐,糊里糊涂地漏了通知苏琳。
钱旦义愤填膺地骂了几句林汉“放鸽子”之后脱口而出的话是:“我也正一个人不知道去哪里吃饭,要么我请你,一起吃晚饭吧!”
苏琳略一迟疑,欣然接受了他的邀请:“可以呀,我们去9街?吃完了我回家近。”
钱旦独自宅了一天,从天上掉下来一个美女共进晚餐,他突然想起曾经在解放广场附近见过一家看上去很靠谱的西餐厅,就提议到:“9街那几家店吃来吃去的,我们跑远点,去解放广场附近觅食去。”
“好呀!我刚到开罗来,还没怎么进过城。”
钱旦指指她手里的照相机:“你来吃饭还带着个相机?”
苏琳骄傲地一笑:“这是我吃饭的工具,就像你们的笔记本电脑一样。我是一边拍街景一边走过来的,很喜欢马阿迪这一带给人的感觉哩!”
解放广场又叫“el-tahrir”广场,位于开罗市中心,之于埃及的地位算得上天安门广场之于中国。
他俩打了辆“黑猫警长”,沿着尼罗河的滨河大道到达了广场边那座立着两个狮子雕像的解放桥桥头,如果向左转过了桥就去了扎马利克岛,如果向右转穿过解放广场之后就是开罗旧城里古老的楼群。
餐厅藏在旧城老巷里,墙壁上贴满了老照片、老明信片,一张一张在柔和黄色灯光下默默述说着开罗往事。
苏琳才23岁,钱旦没想到两个人会聊得很投机。
他们的话题从“越狱”开始,然后是她喜欢的英格兰上尉诗人jamesblunt和他喜欢的爱尔兰民谣天才damienrice,接着聊到了成都的府南河、兔头和串串香,长沙的岳麓山、剁椒鱼头和臭豆腐,聊到了彼此的大学生活,又回到了此时此地,说起了对开罗的体验。
苏琳只喝了一杯红酒,钱旦喝完一杯之后也不劝女孩的酒,给自己续了一杯,又续了一杯,不知不觉酒至微醺,兴致更浓。
苏琳突然想起了什么,看看表:“哎呀,九点半了,要回去了呀。”
钱旦意犹未尽:“九点半很晚吗?”
“我每天十点半准时睡觉的。”
“睡那么早?”
“是呀,早上六点十五分要起床的。”
“起那么早?”
“嗯,起来锻炼呀,在房间里做广播体操。”
“做广播体操?”钱旦心想现在的女孩貌似是做瑜伽,或者学肚皮舞、钢管舞才是时髦吧?这姑娘居然是做广播体操,仍然停留在单纯的学生时代么。
他们结账,离开了餐厅。
两个人往回走,穿过解放广场,在解放桥上站了站,看了看夜色中妩媚的尼罗河,然后折回来,准备打个车回马阿迪去。
滨河路上有些招揽游客的旧式马车,钱旦有些醉意,灵机一动,走向不远处一驾马车,问车夫:“能去马阿迪吗?”
车夫摇摇头:“不能,只能带你们在广场附近看风景。”
钱旦不放弃,换了个方式问:“多少钱能去马阿迪?”
车夫应该不算贪婪,他们付了二十埃镑就坐上了马车。马车沿着尼罗河“踢踏踢踏”地向着马阿迪而去。
晚风吹散了苏琳的头发,她没有用手去拢,笑着,充满好奇地打量着路边的楼、灯、人与河,不时举起手中的照相机。
微醺的钱旦半仰着头,眯缝着眼望向另一边,一年以来所认识的人,所经历的事如同街边的路灯一样在他眼前掠过。
马车一直到了“friday’s”门口,钱旦跳下了车,绕到另一边,伸出手给苏琳,苏琳用力握住他的手,跳了下来。
苏琳的手柔软温暖,钱旦想起了秦辛的手,秦辛的手总是微凉,她总说最喜欢钱旦热乎乎的一双大手,那是她每个冬天最好的暖炉。
恰在那时,钱旦的电话响了,是路文涛打过来的。
也门,萨那。
一年前一起住在200街那套宿舍的另一个1975年出生的兄弟路文涛调动到也门快一年了。
也门周边海产资源丰富,海鲜便宜,尤其是螃蟹,当地人不吃,更是价廉物美。“伟中”在也门的人不多,食堂里每顿饭只摆三张桌子就够了。路文涛挤在餐桌旁专注啃着一只足有他几个拳头大的螃蟹,听着大家聊天。
突然,他转过头去,打断了旁边餐桌上的两位兄弟的对话:“你们的短信系统是明天晚上升级吧?”
一位兄弟回答:“是啊,上个星期就把升级的申请、方案提交给客户审批了,给家里的技术专家审批了,给子公司也审批了。”
路文涛指指另一位兄弟:“你是研发来支持的吧?签了遵守现场服务规范的承诺书没有?”
那位兄弟爽快地说:“我一到子公司就学习了,不过,还没签承诺书。”
“那不行,你虽然是研发来出差的,但是搞出来事情来我还是要负管理责任。”
他放下了手里的螃蟹腿,扯张纸巾擦擦手,站起来四处张望,终于找到了纸和笔:“你现在就签,本人已经学习、理解子公司现场服务行为规范和网络维护管理规定,承诺严格遵守各项要求,如有任何违反现场服务行为规范和网络维护管理规定的行为,不管有无造成事故及客户投诉,均自愿接受处罚。”
路文涛回到宿舍,洗了个澡,泡了杯茶,从口袋里掏出那纸“承诺书”,仍然觉得不放心。他摸出手机拨通了钱旦的电话:“傻逼,你们的短信系统明天晚上升级,你知道吗?”
“知道,有个研发的专家在现场支持,风险不大。”
“有研发的支持就风险不大?你亲自审核过升级方案没有?你是清楚一年前我是怎么来的也门,你可要帮我盯着点,不要出事啊!你在干嘛呢?怎么这么吵?”
钱旦望了望旁边的苏琳,莫名心虚:“我在‘friday’s’那个路口,刚在外面吃完饭,回马阿迪的路上,晚上请个公司过来支持的同事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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