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科举制度,进士科有两场。分别是:会试和殿试。
会试由礼部尚书做主考,由朝廷的重臣出题。出好题目之后,密封于大内,考试那天,皇帝会随机抽一张卷子派人送去考场。
在没有启封之前,谁也不知道题目究竟是什么,就连天子也不清楚。
周楠这次要同全国精英中的精英竞争,自家事情自家清楚,这次够戗了。
要想过关,说不好只能做弊。
问题是,这题封藏于大内,又有专人看受,那可是杀头大罪,谁弄得出来?
去问出题人?可能吗,你又不是皇帝,可搞不定那么多部院大臣翰林学士,就算是皇帝,人家也不可能买帐?
过了会试那一关,你就是会元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已经是进士,剩下的就是排座次,殿试就是做这种事的。
殿试由天子主持,开卷,不糊名,也不考八股文,最简单,也就是一个形式。
过了殿试那关,你就可以去做官了。
周楠这次一心堂堂正正去考,索『性』就闭们谢客,把自己关在家里没日没夜地读书写文章,就连阿九那边也不去了。
阿九太活泼,去她那里自己难免心猿意马,还是荀芳语懂得照顾人。
好在阿九也知道此事关系重大,也不来打搅。
日子一天天过去,眼见着就到了二月初一,距离进考场还有七天,就要宛平县丞史文江来访。
周楠已经许久不见客人,可史文江是自己一手提携起来的心腹,也知道此人消息灵通。不觉心中一动,难道他又遇到什么事了,就叫人将他书房里来。
问:“文江你有什么事情吗?”
史文江:“舍人这次会试可糟糕了。”
周楠心中一凛,忙问:“怎么了?”
史文江道:“我打听得清楚,这次考试来了许多大才之士,舍人要想拿到好名次怕是难了。”
他说,这次参加会试的除了周楠的老朋友徐养大外,前三呼声最高的分别是苏州府长州举人徐时行、苏州太仓举人王锡爵、浙江鄞县举人余有丁、江西丰城举人李材。
这几日都是名满天下大才子,不但诗文了得,而且都非常年轻,皆二十出头,一入科场之后都是无往而不利,直接考了上来。
作为一个文世爱好者,周楠对这几人自然不陌生。且不说王锡爵这个和自己过过节的未来内阁首辅,其他几人他也是闻名已久的了。
徐时行就是申时行,在万历年也做了首辅。他之所以现在姓徐,那是因为他家穷,从小就抱养给了一徐姓人家。据真实历史记载,这科会试,申时行高中状元,朝廷恩典让他该回申姓。
至于余有丁,后来官至国子监祭酒,内阁辅臣,在政治上倒是没有什么建树,不过,诗词作得不错,那首过广陵怀旧是明诗中少有的精品。
李材后来做了云南巡抚,是个学问家,写了不少书,教出了许多优秀的学生。
说起来,这一科会试中出了三个内阁辅臣,一大群巡抚、部院大臣,竞争异常的激烈。
周楠心中好笑,我连自己能否中式都没把握,好你个史文江就叫我去竞争前三,也太高看本大人了。
是是,我的时文集是流出去不少,不少人读过。可那都是经过恩师修改过的,其实我自己的作文水平也就普通。
别到时候名落孙山就搞笑了。
不过,他转念一想,自己这次和主考官严讷已经达成默契。老严应该会想法子放本大人过关的,再说自己现在在士林中名气不小,若是再装出忧心忡忡样子患得患失的样子,反叫人起疑心。
没错,做人是得谦虚,可也得看场合。周楠他自己的人设就是个好酒贪花,哗众取宠特立独行之人。若是现在低调,不符合人设。
若是现在放出大话,将来中了进,大家也觉得这事符合常理。
事出反常必为妖,一反常,难免被有心人盯上。
当年唐伯虎因为说大话被取消了进士功名,还吃了官司,倒不是因为他狂妄有错。错的是他名气不够响亮,还没有响亮到杨慎那种中进士是正常的,不中才是咄咄怪事的地方。错在他没有杨慎那样的内阁首辅的父亲,错在没有周楠那样的内阁首辅的娘家外公、和朝廷大员称兄道地的地步。
可见,这个世界还是讲究力量的。
周楠故意装出很郁闷的样子,叹息道:“看样子,这前三是考不中的,只能争取一下庶吉士了。奈何,奈何!”
史文江也叹息良久,最后反安慰起周楠:“舍人,中不了前三,考个赐进士出身也好。只要做了庶吉士,将来也是可以入阁了,子木休要灰心丧气。你是北卷,庶吉士应该不难。”
进士科分为三个档次:一甲、二甲和三甲。
一甲有三人,分别是头名状元,第二名榜眼和第三名探花。这才是正经的进士功名。
二甲赐进士出身,赐进士的意思,皇帝开恩,赐给你们进士功名。
三甲则是赐同进士出身,意思是皇帝赐给你们和进士一样的功名。
周楠的目标是三甲,就算吊车尾也可以。他笑道:“确实不难。”
不难吗?
难!
但他不能丢了志气。
在周楠看来,今科的会试难度仅次于嘉靖二十六年。那一科出了一大群内阁辅臣和大政治家。而今年这一科则出了三个内阁辅臣,两个首辅。
泥马我的运气也真好啊,一穿越就遇到了明朝人才的井喷期。
心中抱怨归抱怨,周楠转念一想,反正自己只不过是争取一个进士名额,倒没有奢求一甲和二甲,科场上能力再多对自己也没有任何威胁道理很简单,明朝的进士科考试是分南北榜的,今年这一届考试的能人都是出自江南,和自己关系不大。
明朝的江南从唐朝开始得到极大开发之后,乃是国家最繁荣的地区,读书人大多出自南方。
在洪武年的时候,朱元璋一看,满朝官员都是南方人士。一碰到科举,所有名额都被南方读书人包圆了,知道这么下去不行,借南北卷案将进士科分为南卷和北卷,在政策上对北方士子做了倾斜,以达到南北平衡。
规定南北取士分配比例为,南人十之六,北人十之四。
早在年前朝廷就定下了今年进士科的录取名额。一甲自然是三名,二甲赐进士出身共八十五人,三甲赐同进士出身二百一十一名。
总共二百九十九人。
周楠被分为北榜,北榜的名额是一百一十九人。
据他对历史的先知先觉得知,这一期的一甲和庶吉士中南方士子占了绝对的大多数,北方读书人只有可怜巴巴的几人。
这么说来,其实竞争并不激烈啊!
“看来,本大人如此高调也不是『乱』高调的啊!”周楠这么一想,心中又快活起来。
他这段时间在家里苦读,一根神经已经绷到了即将断裂的边沿,现在这么一想,却是放松了许多。
就在这几日,所有来京参加会试的考生都已经到齐,超过三千人挤在城里。放眼望去,满目都是峨冠大袍,扔出去一块石头就能打中一个举人老爷。
京城乃是第一大城,超过百万人口。所谓人上一百,形形『色』『色』。除了公卿大夫、贵族、官员,更多的是贩夫走卒引车卖浆者流。
因为读书人突然多起来,城中讨生活的苦哈哈们也变得文雅了许多,一是讨读书相公们的喜,好弄点赏钱。二是担心自己说话太粗俗,触怒了举人老爷,吃了打你也没地方说理去。
城中生意最好的行当出来客栈酒楼就是轿夫们,考生寻亲访友、做文会,游戏山水都要雇一顶轿子。
这一日黄昏,几个轿夫收了轿,在轿行里摆团团而坐,摆出一坛黄酒,摊开荷叶里的卤肉,一边喝酒一边聊这今日的收成。
其中一个轿夫问:“今天收入几何?”
“也没多少,得的钱给了轿行里的份儿钱,大约还剩下七钱。”
另外一人抽了一口冷气:“直娘贼,一天七钱。一个月下来就是二十多两,足够买一间小屋了,还说没多少,不要太贪。”
其他几人也都骂,说你这厮也太拼了,从早忙到万,一刻不停,真是要钱不要命。
被骂的那人有点不好意思,拱手:“各位哥哥也不要说我,你们收获也不少,谁没有四五钱入帐。哎,这生意,啧啧,如果天天这样就好了。”
一个轿夫断起酒碗同他碰了一下,继续骂道:“天天如此,一年下来就能做地主,再娶上两房姨太太,美得你。也就是三年才逢一润,知足吧!等到四月份殿试一煞角,咱们又得饥一顿饱一顿了。”
煞角就是结束的意思,通常指一处戏结尾时戏子们收场时的唱段。
殿试是四月二十一日那天。
实际上,会试一放榜,考生们最后都要陆续回乡,最后能够进殿试考场的也就区区三四百人。
“是啊,四月份开始,又得苦上两年了。”众人都是唏嘘。
既然话题一扯到科举上面,就有轿夫问:“对了,今科你们看谁能中状元、榜眼和探花?”
一人笑骂:“你知道了又如何,同你又有何相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