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的够呛的黄老四,憋了半天,这才忍住了怒意,挤出了一丝笑容。
“朕,不怪风真人,你不在朝堂之中,这天下的变化,自然窥不到全貌。”
“是吗。”风道人抬起头,嘴角勾勒出了一丝弧度,是笑容,却是讥讽:“老道,去过边关,那时,楚擎还在京中,边关边军…”
福三微微咳了一声,风道人又低下头不说话了。
黄老四刚压下的怒火,又腾腾往上冒。
边军,一直是他心里的一根刺,这也是为什么楚擎解决了边军的困难后令他欣喜若狂的缘故。
可不管怎么说,苦,边军终究受过了,他能怎么样,他才登基多久,能骂谁,骂太上皇?
边军的情况也不是太上皇造成的,总不能骂他爷爷吧。
黄老四的确想骂人,想骂风道人不识抬举,话到嘴边,终于还是勉强露出笑容:“如今边军的弊病,已是解决了大半,朕,定会一如既往的勤勉治国。”
风道人没吭声,低着头,但是嘴角又勾勒出那种欠诛九族的弧度了,无声胜有声。
“你!”黄老四勃然大怒,面色阴晴不定。
其实作为天子,别说黄老四是砍人出身的,就是躺赢得来的皇位,哪怕再退一步来讲,哪怕只是一个王爷,脾气肯定是有的,而且相当的大,封建社会,等级森严,你和皇室狂,和皇帝狂,纯粹是找死。
可黄老四,还真不能怎么样,对于三道隐门,他的心态很复杂。
昌朝是他老昌家的王朝,被别人说要亡国,换谁谁能乐意,不止不乐意,还得杀九族,谁说杀谁九族。
可事实上,从当朝天子黄老四,到太上皇昌敖,哪怕是夺了国教称号的老四爷爷,都没这么做。
原因很复杂,这就和小两口子似的,老公出来创业,媳妇帮着搭把手,干的有声有色,突然有一天媳妇说,不行啊爷们,你这摊子要黄啊,老公肯定生气,然后俩人离婚,但是媳妇啥都没要,特别平静,我付出了,但是我不求回报,你就放我一个人生活就行。
在这种情况下,老公能弄死媳妇不,不能,他得寻思这摊子不黄的话,还得给媳妇找回来帮忙,最主要是的,媳妇都躺平了,四仰八叉的往那一趟,爱咋咋地,来啊,你不是要干我吗,干死我吧,反正你用不了几年你孙子也得弄死我。
三道隐门就是这种情况,不怕死,不怕诛九族,话我就撂这了,昌朝肯定得完蛋,到时候我们也完蛋,早完蛋晚完蛋,都玩蛋去,能怎么的。
昌朝开朝百年,不说别的,就三道隐门这医术,不知救活了多少皇室子弟,尤其是妇科,关于接生的,要知道就连皇室的婴儿,早夭的都不在少数,但是三道隐门就特别厉害,妇科圣手。
勘地脉、可皇室出谋划策、预测天灾、接生,运气好了的话,有的天师还懂兵法,闲着没事帮昌朝和谁干一架也是有的。
还有一件事楚擎不知道,那就是三道隐门有面色金牌,开国皇帝也就是太祖,当时就说了,只要三道隐门不谋反,不管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都不能追究,这免死金牌就一代一代往下传,哪怕是黄老四他爷爷彻底和三道隐门撕破脸了,那也没真的将这群道人怎么样。
所以说到了太上皇和黄老四这,真拿这群道人没办法。
所谓九五之尊,端坐龙椅之上,君权神授之类的,在三道隐门的道人眼里,屁都不是。
有一句话说的好,当一个人不怕死的时候,那么…他就是一个不怕死的人。
很多皇帝看哪个臣子不顺眼,大手一挥,拉出去砍了,臣子一般喊的都是陛下饶命我错了之类的,很少有人喊去你大爷的,死都死了,不如骂个痛快,皇帝我*你*如何如何的,因为这样的话,这位臣子的亲族,就会一起谢谢他。
三道隐门呢,自己不怕死,也不怕同门师兄弟死,生死看淡,不服就…死,能怎么的,无非就是弄死我,弄死我同门师兄,我不怕死,我的同门师兄也不怕死你,朝廷和天子,又能将我们怎么样?
就是这群不怕死的人,还有本事,有皇室很稀罕的本事。
黄老四是第一次接触三道隐门的门人,不顺眼,要不然也不能叫妖道。
可面对妖道的出言不逊,黄老四也没办法大吼一声孙安上,咬他!
楚擎眼看着老四已经彻底失去耐心了,开了口,看向风道人:“风真人,之前我和你说过,陛下年富力强,雄心壮志,一定会改变昌朝的,陛下不是个粉饰太平的人,昌朝的问题,陛下知道,也想要改变。”
“是吗?”风道人淡淡的问道:“为何老道,见不到。”
“你瞎!”
风道人:“…”
“我!”楚擎指着自己:“如果陛下不是明君,不是仁德之君,你觉得我能活到现在?”
黄老四惊讶了,脱口说道:“原来你心里还有数啊!”
“风道人!”楚擎也是失去耐心了:“赵宝蛋,你也别跟我整这死出,陛下在这,我给你几分颜面,好话说尽,别弄的和谁欠你似的,昌朝再不好,也不用你在这讽刺。”
“你,不欠老道,更不欠三道隐,可朝廷,欠百姓!”
风道人拿起茶盏,慢条斯理的呷了口茶。
听到这话,黄老四反倒是平静了下来,点了点头:“朝廷,是欠百姓良多。”
“你既是知晓欠了,为何不还!”
这一次轮到楚擎怒了:“别蹬鼻子上脸啊,朝廷欠百姓的,你有什么…”
黄老四挥手打断了楚擎:“让他说。”
风道人反而不说了,自顾自的喝着茶。
倒不是楚擎拍马屁,而是真的挺替老四憋屈的。
原本他觉得当皇帝就是那么一回事,上午议政殿处理朝臣,下午敬仪殿处理奏折,晚上韬武殿处理妃子,无非就是睡的晚一点罢了。
可去了一趟边关,楚擎才知道,很多事并不是外人看起来那么简单。
天子不是三头六臂,更没有千里眼和顺风耳,就那么一个人,两只眼睛一个嘴巴,国朝弊病重重,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想解决,不是一朝一夕。
不过楚擎相信,黄老四是尽力的,尽力之后,继续努力,努力更加尽力,就如同他在望原城一样,陶蔚然、南宫平、墨鱼、田海龙等人,忙的脚不沾地,千头万绪,都要拿主意,而这只单单是治理一个望原城。
可黄老四要治理的,是一个偌大的国家,是无数个望原城,他手里,又有几个陶蔚然,又有几个南宫平?
陶蔚然和南宫平这种人肯定是有,但是不多,多的是李文礼、章松陵之流,黄老四这皇帝当的,已经不是选好或者选坏,选优或选差了,而是在如今的条件下,只能尽力的从一大堆不好的选项中,选出一个看起来还算不是太差的。
这一点,楚擎深有体会。
这也是他回来之后为什么要加大力气整治世家和贪官污吏的缘故,大换血,将新鲜的血液补充到朝廷之中,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再看风道人,左一个你不行,右一个你不成的,说的好像做什么事都很容易。
也是懒得听风道人在那负能量,楚擎直接摊牌:“赵宝蛋,我楚擎就问你一句话,这天师地师,你三道隐门,出,还是不出,一个字,出,两个字,不出,给个痛快话!”
风道人冷笑了一声,这一声冷笑,楚擎连忙道:“只能说一个字。”
风道人:“不。”
“你只能说出!”
风道人不吭声了,低着脑袋,继续和裤裆算账。
楚擎急了,望着老四:“陛下,为何非要他们出这天师、地师,没了张屠户,就吃不上毛血旺了?”
风道人一声长叹:“自下山,游历中州,足有八载,这八载,一个字便可形容。”
楚擎:“穷?”
“惨!”
“那到底…”一直默不作声的福三,突然开了口:“那到底是这卦象,说这昌朝要亡国,还是你赵宝蛋…想要昌朝亡国?!”
老太监看了眼黄老四,面带询问之色,大致意思就是咱家要不要喊一声“大胆”?
“六年前,老道途径甘城,逢大旱,颗粒无收,百姓易子而…甘城大户张家,存粮无数,却不放粮,老道一怒之下,斩杀了甘城那些欺民恶官,破了张家庄子,带领百姓前去抢粮,你等可知,之后发生了什么?”
大家都没开口,还能发生了什么,无非就是百姓抢了粮,说不定为了泄愤,杀了张家满门,这种事,也不是没有过。
“张家女眷三十九人,三十九名女眷,皆被百姓凌辱致死,整整一夜,凌辱致死!”
风道人的双目,流下了泪水:“这些张家女眷,皆是因我才…坏的,不是昌朝天子,坏的,不是朝廷,坏的,是人心,是人心啊,这样的世道,有何可救,乱吧,乱了,大破大立,安省几年,有何不好。”
任由泪水洒满了衣襟,风道人望向了楚擎:“你以为抓了些世家子,抓了些贪官污吏,就天下太平了吗,杀了这些人,世家,就会绝了根,不,商贾,会成为世家,百姓,会成为商贾,周而反复,古往今来,皆是如此。”
楚擎神色复杂,沉默了许久:“那你说,应该怎么办?”
“老道不知,老道问你,该如何做?”
楚擎求助似的看向了黄老四,黄老四,却面色复杂的扶住了额头,众人,皆都不语。
风道人露出了悲苦的笑容:“你们,还要听吗,老道游历中州足有八载,这八年来,这样的事情,数不胜数,善恶混淆不清,黑白模糊无常,百姓,未必是好的,世家,未必是坏的,好的,坏的,今日好,明日坏,这样的事,比比皆是,你们,还要听?”
不得不说,风道人一波负能量,着实给黄老四和楚擎整不会了。
百姓原本是受害者,颗粒无收,张家是豪族,坏到了极致。
可当百姓破开了张家大门后,百姓,成了施暴者,张家,反倒成了受害者。
原本无比可怜的人,摇身一变,成了猪狗不如的恶魔!
直到这一刻大家才知道,风道人不是对这世道绝望,而是对人心绝望了。
黄老四不开口,孙安装作什么都听不懂,楚擎总想要说些什么,人,总要抱着希望,如果没了希望,自己所做的一切,将会毫无意义。
张着嘴,楚擎总是想要说些什么,说些反驳风道人的话,可什么都说不出来。
“少爷…”
一声轻唤,楚擎露出了笑容,没有回头,而是开口出声:“三哥,请开始你的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