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道人绝望了。
以前,他是对百姓绝望,现在,他是对楚擎绝望。
宝蛋是发现了,楚擎根本听不懂人话,嘴皮子都磨破了,这小子一点反应都没有。
风道人被骂骂咧咧的楚擎给赶出去了。
被轰出去的时候,风道人的嘴角不由自主流露出了一丝笑意。
在千骑营的这段时间,他一直想不通,他觉得任何人都比楚擎强。
能文能武的肖轶,一杆铁枪战阵上所向披靡。
悟性绝佳的南宫平,坚韧、好学。
胖乎乎的陶蔚然,举一反三,过目不忘。
整日笑嘻嘻的陶若琳,虽是女儿身,却胸怀天下,运筹帷幄。
尤其是护院福三,忠肝义胆,那双死鱼眼,总是透露出让风道人都看不懂的神采。
可这些人,都以楚擎为主为尊,这就让风道人想不通了,难道只是因为楚擎的身份?
现在,风道人懂了。
楚擎的文韬武略,不如这些人,可却有一种坚持,一种明明应该放弃却永不放弃的坚持。
哪怕头破血流,哪怕身处狂风暴雨之中,依旧嬉皮笑脸的置身其中只道等闲,用笑容和无所谓的神情告知大家,没事的,一定没事的,大家继续前行,天塌了,我在这里,我扛不住天塌地陷,可我一定会站在你们的前方,抵御狂风暴雨,哪怕被吞噬,被撕成碎片,我依旧会站在你们的前方。
是的,这就是楚擎,人来疯一般嬉笑怒骂着,一个明明是大人物却总是一副小人物面孔,用这副小人物的面孔,做着大人物应去做的事。
书院之中,楚擎枯坐半夜,没有翻阅任何书籍,然后呼呼大睡。
风道人和福三一直守在门外,直到子时,书楼里传来了酣睡之声,风道人气的够呛,他还以为楚擎要临时抱佛脚查阅书籍,结果竟然睡着了。
福三脸上丝毫意外的神情都没有。
楚擎曾经说过,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不可能什么事都懂,什么事都精通,可万变不离其宗,世间一切的根源,一切的事情,无非二字,善与恶。
哪怕是极恶之人,他也知晓自己做的是恶事,这就是一个很简单的道理,善恶,就在那里,连三岁幼童都知道,砸碎一扇窗,需要背着大人,大人看到了,会打会骂。
楚擎要做的,就是让早已模糊不清的善恶二字,尽量变的清晰一下,很简单的事,不需要看佛经,不需要了解佛教,天下还有什么事,什么宗教,比善恶更加重要?
卯时到,看了一夜昌律的福三敲开了房门,将趴在书案上呼呼大睡的楚擎叫了起来。
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露出大大的笑脸。
“我心怀希望,所以每一天,都是美好的,今天,也是如此。”
没有惊动书院的先生与学子们,楚擎也没有洗漱用饭,揉着老腰上了马,入京,回千骑营衙署。
楚擎不知道的是,当他离开书院时,冯洛与一群先生从竹楼中走了出来,目送楚擎离开。
冯洛身边,站着的正是旬阳道第一大族徐家家主徐世卿。
“这楚擎…”
徐世卿面色复杂的摇了摇头。
孙子徐小跑没事,还立了功,徐世卿原本应该带着孙儿回旬阳道的,可徐天辰不走,非但不走,还给徐世卿弄到书院之中居住,闲暇时教授教授学子。
徐世卿本来是抗拒的,龚承安死后,徐世卿基本上就算是昌朝第一大儒了,唯一有点竞争力的只剩下个太子少师陶瑸,来书院教授一群目不识丁的学子干什么。
可后来一想,算是欠了楚擎一个大大的人情,索性就暂住一段时间。
可来了后,徐世卿发现这破书院…宛如天堂。
上百个学子老老实实的坐在那里,恭恭敬敬的听他授课,然后还要记笔记,一下课就围上他,很多吸溜着鼻涕的毛孩子,没叫先生,叫爷爷,爷爷爷爷的叫着,徐世卿仿佛置身于天堂,连徐天辰都不香了。
有一群大儒,可以天天切磋文采,一群学子,和亲孙子似的围着他孝顺他,英国公冯洛,更是以礼相待,徐世卿已经不准备回旬阳道了,准备在寒门书院养老。
昨夜冯洛已经问过福三了,询问福三发生了什么,三哥一五一十的说了,徐世卿也知道了楚擎要和大普寺掐架。
其实这事原本和徐世卿没关系,可老徐对佛门,颇有怨念。
最早的时候,他也礼佛,极为虔诚,求佛祖保佑旬阳道和望原城的百姓平平安安,不受战祸之苦,甚至还捐出土地在望原城外修建一座寺庙。
可高僧来了,地收了,钱也收了,却迟迟未动工,直到有一日,徐世卿才从友人那里听到,寺庙,不会建在望原城的,因为那里太穷了,佛,渡不了。
“我以为,楚大人是将军。”
站在冯洛身后穿着汉家服饰的暮花面色复杂:“我以为,你们昌朝的将军,只是打仗,在草原上,将军不应该碰这种事情的,不应该碰神只的。”
“神只,呵,边关,无神,天下,无神!”
冯洛朗声一笑:“诸位莫要忧心,楚家小子,定会全身而退的。”
包管家与门房秦大爷对视一眼,无声的叹了口气。
楚擎来书院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可这里每一个人,都对他牵肠挂肚,无论是认识的,不认识的。
书院,是一处圣地,一片乐土,各有经历的众人们,见惯了世态炎凉,最终,在楚擎打造的这处乐土之中,找到了宁静与归宿,楚擎不在书院中任教,书院却因他而建,楚擎也不经常回书院,可只要楚擎活着一天,书院就会在这里,存在着,屹立着,这里,承载着希望,学子们的希望,百姓们的希望,以及所有先生们的希望。
楚擎没有坐马车,而是骑着马,入城,回到千骑营衙署之中。
他睡了半夜,其他人却没睡,都在陶若琳的“临时办公室”中,翻阅了大量的资料和书籍,汇总在一起。
不止是书院的先生们,这群昨夜报了酒楼吃吃喝喝的小伙伴们,也得了消息。
没有人劝说楚擎,就连陶若琳也没有去书院劝说他,因为大家知道,劝不动,而且,他们能在这里,能陪着楚擎走到今天,就从来没想过要劝!
哪怕是连江月生也明白这个道理,掌管千骑营,他清楚京中两处寺庙对百姓做过了什么。
官员强占土地,百姓还可来千骑营,去京兆府,可若是和尚们,百姓,只能默默的忍着,他们以为,不是怕和尚,而是怕其他百姓。
陶若琳打着哈欠,见到楚擎走了进来,嫣然一笑。
“我知晓会有这一日,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楚擎点了点头:“大普寺,是你一直留给我的?”
“留给你的。”
楚擎笑意渐浓:“故意为之,纵容所致?”
“是的,纵容所致。”
“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
陶若琳歪着脑袋,小声重复了一边这句话,又露出了笑容,笑的甜甜的,连连点头:“就是此意。”
楚擎哈哈大笑。
他知道,一直都知道,大普寺敢建立在南郊,陶若琳坐视不管,一定有其道理,果然如此,陶若琳纵容所致。
陶若琳眨了眨眼睛:“不止是我,冯帅、邱侍郎,都寻过我,我们,纵容所致。”
楚擎笑的更大声了。
冯洛、邱万山、陶若琳,说句难听的话,就是一群疯批,惹上一个,不死也得脱层皮,让三个人都惦记上了,下场可想而知。
一本手抄的小册子递到了楚擎面前,陶若琳踮起脚尖轻轻吻了吻楚擎的额头,轻声开了口。
“去吧,干死他们!”
楚擎笑容有些呆滞,这都和谁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