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琅就如同一具没有感情的机器一样,跪在那里,缓缓的开了口。
“康元六年,草民与家仆踏青游玩,途经周村,见村民周有良妻女俏丽,便掳回家中…”
“同年九月,周有良妻女欲逃出州府,草民…草民惩周有良之妻,无意之下打死了她,周有良之女痛哭流涕,草民小妾嫌…嫌此女哭的响亮,便令仆人,将她扔入井中…”
“旬阳道监正周琼,草民胞弟,将运送望原城的军器交于草民发卖…”
“正兴元年,草民听闻八平村退了二十余名卸甲边军,便令家中管家前去询问,可有愿入府中做护院之人,管家回来后,说多是老弱病残,不堪一用,可八平村却有一女子,俊俏的紧…”
“草民,草民生性好色,带着奴仆,前往了八平村,此女,名为李招娣,是…是一断臂老卒之女,草民,将李招娣抢入轿中,那老卒取了柴刀欲拼命,却被草民护院殴打在地,老卒言,早晚有一日,会杀了草民,草民便…便说,他已是断了一臂,既想杀我,那再断一臂,看他还如何杀我…”
“那无臂军伍有不少袍泽在边军,似是寻了人,溧州知州曹莱…”
“够了!”一声怒吼,翟修霍然而起,指着跪在地上的周琅大骂道:“你这畜生,猪狗不如的畜生!”
一个高大的人影从台阶上快步而来,正是天子昌承佑,黄老四生生忍住了宰了周琅的冲动,快步来到马睿面前,一挥手:“滚开!”
马睿赶紧起身让开,老四坐在了凳子上,满面冷意:“说,接着说!”
“知州曹莱,寻了草民,说那没了臂膀的军伍去了望原城,似是寻袍泽,曹莱要我将那军伍之女毁尸灭迹,莫要让…”
黄老四怒吼:“那知州曹莱,身在何处!”
楚擎轻声道:“囚车之内!”
“将那畜生带上来!”
江月生就在台下,冲着王通通点了点头,两个探马将一名瘦高的老者带了上来。
与周琅相同,双目无神,一副认了命的模样,跪在地上。
黄老四咬牙道:“你,胆敢包庇周家!”
“罪臣…罪臣知罪。”
曹莱闭上了眼睛,两行老泪止不住的流淌。
“罪臣,罪臣…周琅说那军伍之女貌美如花,不舍杀害,便藏在罪臣府中,罪臣…罪臣…”
“说,你怎地了!”
“罪臣见那军伍之女性子刚烈,却也年轻貌美,便欺凌了她许久,却不知,数月后,有了身孕,罪臣,罪臣惧内,大夫人就将起杀害了。”
黄老四一拳头砸在了桌子上,怒吼出声:“光天之下,强抢民女,杀害民女,溧州,还有王法吗,那军伍李锥,出身边军,难道边军,就没有人给他做主!”
“李锥,寻了边军的袍泽,他那袍泽,又寻了溧州折冲府的校尉,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那校尉是…是罪臣义弟。”
翟修倒吸了一口凉气:“文武勾结?!”
“校尉孙世友说帮罪臣周旋此事,只是,只是户部查账,查粮,粮仓是折冲府守护,孙世友说若是我可在户部官员到达之前放火烧仓,便为我周旋此事。”
翟修问了个很白痴的问题:“为何火烧粮仓。”
“无粮,粮,都被折冲府倒卖给了校检郎于顺。”
黄老四火冒三丈,大吼道:“千骑营,火速捉拿…”
楚擎回头带了个响指,正当大家不明所以的时候,江月生亲自将一个痛哭流涕身材魁梧的家伙带了上来。
黄老四顿时明白了:“此贼便是于顺?”
那于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喊道:“陛下,陛下,是王家,王家家主王骏尧指使的,末将…罪臣只拿了两成,只拿了两成啊。”
黄老四青筋暴起,没等开口,楚擎又打了个响指,王骏尧被带上来了。
也是个老头子,却没像于顺那般大喊大叫,也不哭,只是跪下之后磕头连连。
黄老四愣住了:“你…你是致仕的吏部郎中王骏尧?”
“草民知罪,草民知罪啊,陛下,罪都在草民一人之身,亲族,亲族无关,他们没有倒卖官粮,没有啊。”
“去尼玛的!”
楚擎一脚给这老头子踹到在地:“你老婆孩子是没倒卖官粮,可粮产谁侵占的,将近三千余亩田地,谁侵占的,是不是你老婆孩子带着奴仆逼着村民写下的契约!”
“是,是,可…可他们并没有倒卖官粮啊,还有这侵占田地之事,是徐州城晁向阳与许家主导,他们侵占了卸甲老卒的田地后,私下改了户册,将那些老卒污蔑为逃卒,都是他们做的,都是他们做的啊。”
这次都不用楚擎打响指了,徐州城知州和徐家家主以及一个三十多岁长的和个鬼似的妇人带了上来。
晁向阳一副认命的模样,可那许家长女徐欣却张牙舞爪的叫道:“明明是和魏家最早贪墨了那些丘八…”
黄老四一拍桌子:“掌嘴!”
孙安形如鬼魅,都没用走的,直接跳上了台阶,噼里啪啦就是一顿大嘴巴子,正反各二十,抽的徐欣满嘴牙齿往外掉。
徐欣哭花了脸,嘴巴高高肿起,连连磕头:“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是民女涉世未深,被人蛊惑了,对,是被蛊惑了,被吴南芝蛊惑的,吴南芝肆意修改那些丘…那些边军的籍册,将朝廷赐予他们的粮产截下,再发卖给了我徐家,徐家…徐家最初…”
“住口,你这恶毒妇人!”黄老四看向楚擎,楚擎再次打了个响指。
就这样,一个又一个穿着囚服的人被带了上来,话没说几句,就又攀咬出令一人或另外几人,也就半个时辰的功夫,木台上,站不下了。
黄老四面色铁青,胸膛起伏不定。
百姓们早已攥紧了拳头,双目如血,却不叫喊,只是沉默,可这种沉默,就连黄老四都觉得惧怕。
京兆府里的臣子,低着头,看都不看去一眼。
翟修震惊的面无血色,整个边关三道,这…这是烂到根儿上了,这边关三道,还有一个好人吗?
江月生亲自抓着囚犯,木台上已经没地方站了,看向楚擎,面露询问之色。
木台之上,寂静无声,木台之下,也是如此。
边关三道的事,不堪入目的事,令人愤怒至极的事,一桩桩,一件件,就这么呈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仿佛整个天地都安静了一般,黄老四怒不可遏,可片刻后,脸,又红的厉害。
被遗忘许久的福三,终于开了口。
“李锥,马弓营小旗,贾那部一战,追敌四百里,失了马,身陷重围,以一敌四,四名凉贼,皆被他斩杀,四名游骑兵,皆被他斩杀,而李锥,也不过是丢了一个臂膀罢了,李锥从军十七年,十七年来,大大小小伤患二十六处,最严重的,便是丢了臂膀,左臂,没了臂膀,只能解甲归田,可这田,却没了,女儿,也没了,他那右臂,力战四名凉贼将贼人全部斩杀的右臂,也没了,被昌人,被我昌人,四个游骑兵,都要不了他的右臂,一个养尊处优的世家子,却要了,要了他的右臂,就那么,砍掉了,这就是边军,解甲归田,却无田可归的边军,没了双臂的边军。”
黄老四的双目,流下了眼泪:“这李锥,人在何处。”
“死了,割颈自尽,李锥…没有双臂,脖子,撞向了柴刀,割颈自尽,解甲归田的老卒…连自尽,都…都是如此痛苦。”
福三双目直视天子:“血手印,共二百九十一四处,非是只有二百九十一四村民,而是…而是这纸张,只能摁的下二百九十一四,李锥留有遗书一封,短短一行,村民,持他之血,书写状书,状告溧州周家,末尾,是一个大大的杀字,只是那个杀字,本应是金戈铁马荡气回肠的边军杀字,模糊了,如同,一个大大的冤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