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来宾出现时候,石涧仁有点似曾相识的诧异。
而且今天好像刻意调整了下前后次序,四位主持嘉宾轻轻松松入座以后,柳子越拿着手卡就宣布来宾上场,是个男生,长得干干净净有点瘦的那种年轻男孩儿,从长相上来说比石涧仁更城市化更成熟,岁数可能差不多,但气质却显得年轻一些,从后台出来的时候就深鞠躬,上台阶时还差点踩滑了,但众人的耳机里面都没听见导演喊停,因为牛鸣雷已经先站起来了,很清晰的倒吸一口气:“你是……是那谁?”有点困惑竭力思考的意思。
穿着衬衫牛仔裤尽量想把自己打扮得正式点的男生继续使劲鞠躬:“牛总好……我,我是店里负责包房的服务员东子,刘亚东……”
对,石涧仁想起来了,这个年轻人就是昨天包房里面一直给那主管们两桌服务的餐饮服务员,哪怕人多,他还是能过目有点印象,不过对方这面相很平常,过几天估计就忘得差不多了,这栏目组是找不到人了么?
牛鸣雷的场控能力确实卓越,脸上表情夸张得像演戏:“昨天晚上你还在我那小餐馆上班,今天这是要跳槽到栏目组来工作了么……各位,我没有给我那雷名堂特色饭馆打广告啊,但我真的不知道我那雷名堂饭馆的服务员什么时候答应上台来做节目的!我们雷名堂特色饭馆虽然在西三环顺利大街……”
口口声声说不给饭馆打广告,却口齿利落的反复说了三遍,观众们已经好像热身似的笑声此起彼伏了。
柳子越再端庄都端不住:“牛老师,可以了可以了,再说栏目组真的要收广告费了,这位刘亚东的确就是牛老师的餐馆,嗯,我们是不会给雷名堂特色饭馆打广告的,但昨天还是忍不住去尝了个鲜,不得不说那炒菠菜炒韭菜炒藿菜汤黄菜打点儿甜面酱买点儿羊蕨葱弄点儿萝卜条儿……味道还是极好的!”
看着挺播音主持风格的柳子越忽然话风一变就娴熟的来了这么一句很有绕口令味道的报菜名,那种形象反差让掌声顿时起来,货真价实的。
牛鸣雷立刻掉头捧哏,柳子越跟他你来我往好几句才示弱告饶:“播音专业当年都要学几句这样的经典台词,没想到今天居然用上了,我还能到您那饭馆儿去说个相声兼个差吧?”
牛鸣雷使劲拱手:“您一定能让我们高朋满座!美女相声,啊!我觉得这创意不错!我们下来聊聊,看能把您从栏目组给挖到我那饭馆去不,对,我那雷名堂饭馆,特色饭馆啊……不是柳老师刚才说的那些个素菜!看看我这样儿,光吃素菜也养不起膘啊……”
观众们又哄笑,柳子越才把话给绕回来:“我找到兼差了,那就请这位兼差到我们栏目组来做嘉宾的刘亚东说说你是怎么到我们栏目组来的?”
一直站着有点紧张的年轻人被牛鸣雷摁到旁边才坐下,说话有点结结巴巴,柳子越提醒他不用紧张,譬如这段不好,后面完全可以剪掉,说错了也可以重来,所以上台最重要是别大脑一片空白,想想之前编导帮你提炼出来的那几句关键词……
行家就是行家,其实绝大部分人在这种公开讲话的场面都会结巴,主要就是不适应紧张而已,多锻炼几回就好了,最简单的窍门就是别整篇的背台词讲话稿,记住几个要点就行。
虽然今天有点给四位主持人惊喜的意思,这位刘亚东肯定还是有编导反复给他排演交流过,确认能上台才站在这里的,所以又情不自禁的站起来使劲鞠个躬,然后才开始说话:“我……我的确是西三环顺利大街……”
牛鸣雷偏偏要打岔:“够了够了,你就不用把麻花支路47号这门牌说出来了,直接说你的事儿,早点说完早点下班,看看现在几点了,包房还缺人呢!你请假没?”
硬生生的把这小年轻又给吓得话都吞回去了,但现场倒是又笑成一片,好一阵,连摄像师都蹲下来喝了几口水,编导又上去给刘亚东做思想工作,这年轻人才重新鼓起勇气说话:“我叫刘亚东,今年二十三岁,我来自蜀川……”
做自我介绍就能三言两语回到轨道上来,原来这个年轻人是留守儿童长大的,也就是父母都在沿海打工的那种,一直到初中都还是名列前茅的尖子生,以优异成绩考入重点高中住读,然后就在这个时候青春期的骚动、叛逆伴随着完全无人过问的成长:“各种乱七八糟的问题在各种空虚无聊跟迷茫里像个无头苍蝇似的过了三年,稀里糊涂考了个垃圾大学……”
牛鸣雷还是不放过自己的小员工,一脸的仰慕:“可以啊,稀里糊涂的混三年都还可以考上大学!想当年我们考试的时候,我千辛万苦把隔壁座儿的答案抄了个仔仔细细,出来才知道试卷是ab卷不同的……”他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把两个彩色方墩垛起来当靠背,现在就单手撑头斜倚在靠背上,看着格外有乡镇企业家在炕上的味道,如果再把石涧仁那串金链子给他戴上就形象完美了。
观众们起哄的笑声中,刘亚东好得多了,转头对老板讪笑着弯腰,还是继续说:“稀里糊涂的填了个专业,稀里糊涂的混了两年退学了,现在在外面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打工两年了,很想改变,但感觉自己像一只贱命的蝼蚁,苍白渺小而无力,这就是我现在几乎每天都在苦恼的事情,昨天上班时候,听见这里几位老师在打电话问招募有苦恼的人来上节目,我就问了问,我能不能来请教下,所以今天就请假来了,牛总,我请了假的,如果搞砸了我一定辞职。”
牛鸣雷还是那姿势:“哎哟,不错嘛,能用蝼蚁这样文化人儿的词,原来你还是念过大学的,怪不得,怪不得……”
出奇的,牛鸣雷这几句调侃俏皮话却没效果,零星的几处笑声立刻都止住了,因为整个演播厅都有点安静。
更因为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刘亚东脸上的表情,那是一种有点灰暗,又有点不甘或者近乎于绝望的神情,虽然他已经尽可能把衬衫袖口扣到手腕上,但还是能看见手背上有那种浑浊的粗劣刺青,就像他的眼神一样迷茫。
柳子越转头先调动气氛:“星澜呢?你现在是大学二年级的学生,你有这种感觉,或者周围有这种觉得自己稀里糊涂的同学么?”
倪星澜确实是卖萌的:“不好意思的说,去年整个学年,虽然没有挂科的,但我在学校课堂坐着认真上课的时间不到三分之一,各种影视剧拍摄下剧组,上通告,所有人都认为娱乐圈要出名趁早,我从五岁开始就下剧组上舞台了,所以我真的是个非比寻常的女子!请各位希望走上演艺事业的千万别拿我当榜样,因为你们谁都比不过我的!哼!”
笑声还是寥寥,石涧仁终于有种蠢蠢欲动的感觉:“是问你周围有稀里糊涂读大学的同学没有啊,你答偏题了。”
倪星澜做个夸张的一只手指撑脸蛋思考:“既然有我这种请假大王,当然也有旷课大王、挂科大王和上课睡觉大王、网吧游戏大王咯!”
柳子越引导:“石老师的年纪和刘亚东差不多吧,有什么同龄人的感想?”
石涧仁还是那个身体前倾,手肘放在膝盖上的动作:“其实刘亚东这种情况,注意刚才我和柳主播说的时候有个区别,他觉得自己稀里糊涂,自己觉得自己稀里糊涂!这已经是个巨大的不同,起码东子有自我认识到自己问题的勇气,在反省自己曾经的荒唐时光,这比起浑浑噩噩也许一辈子都稀里糊涂的状况已经好了很多,你在痛苦,在苦恼,证明你对自己的现状希望改变,这种动力才会促成你去改变,现在重要的就是知道该怎么做,和能不能坚持做下去这两个环节了。”
演播厅里确实鸦雀无声,只有某些高压电器的镇流器声音在形成若有若无的背景,有点振聋发聩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