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琼州依旧温暖如春,作为热带季风海洋性气候地区,这个地方一年四季就没有太大的区别。ran?en.ranen`夏无酷热,冬无严寒。
十一月底,十二月初,就在陈汉的冬季反击战落下帷幕的时候,琼州冬水稻收获的季节来临了。这几年粮食价格飙升,往年大多一年只种两季稻的琼州,现在无一例外的都种着三季水稻。其外的辣椒、花生、红薯啥的,顶多就是在犄角旮旯里种点。
如今海南粮食最大的买主并不是陈汉官方,而是福建的天地会。这群人现在都感觉压抑死了,可是他们又不愿意主动去找死,当然他们也不愿意主动放下兵器。陈汉一直都在做着他们的工作,就是没大的效果。
半个福建分裂成大大小小近十股力量,有一天没一天的熬着。
作为当初的同盟,天地会骂不上复汉军过河拆桥,因为复汉军对他们已经够大方的了,整个市场都是对他们开放的。粮食和茶丝就是最明显的例子。
外头的粮食可以走进去,里头的茶丝可以运出来。虽然中间要经一下‘官’手。
以凌梁这样的‘小地主’为例,他就不需要吊在泉州一棵树上吊死,另一边的福州已经对他的地盘上的茶丝敞开了方便大门,价格还是很公允的,那么接下来很自然的就是也在福州购入粮食了。
冬天的琼州府是一片收获的季节,冬水稻从收割到晾晒,再到脱壳装袋,都在最短的时间里完成。农民们卖出粮食,收获钱财。
金圆券这东西在琼州府还没大规模的流通,一切还是看真金白银。分量十足的银元映照着农民们满是喜悦的面容。
十二月初五,整个粮食贸易已经接近尾声,但文昌县依旧人头攒动,车水马龙。倒不是没有商家自己下乡去收粮,但那也的话粮价必然要压低一点,农民们舍不得这点钱,宁愿自己找车子,找牛马驴,拉着来城里卖。找不到牛马驴这样的大型牲畜,他们宁愿用人力拉。农民的力气最不值钱!
一辆辆的平板四轮车上装满了粮食,从县城到外头的清澜港,‘哞哞’水牛的叫声不绝于耳。
清澜港地处八门湾,是琼州府重点经营的三座一级港口之一,也是琼州府内仅次于海口的第二大渔港。葫芦状海湾面积约十万亩,海滩红树林的面积也不下十万亩。
现在是仅此昌化港【石碌】和海口的琼州第三大港。
每天天不亮,就有农民赶着牛车、驴车,更多地是人力拉着车子,汇聚到文昌西城外。当城门打开的时候,一辆辆满载粮食的车辆从西门驶入,打南北二门出,而东门是运粮食到清澜港的路线。
陈汉自己与欧洲人贸易的时候已经完全取消了‘十三行’,可是他们跟福建天地会交易的时候,后者却必须经过工商署盖章,因为复汉军对天地会的粮食购入需要有一个大致的估摸。
今天天气不是很好。太阳一直被乌云遮着,但气温也有二十二三度,外面还刮着海风,这并不能让人感觉冷,老百姓更怕的是老天爷突然会下雨。
李琨【李小妹的哥】四下里看了看,就见半个文昌城里都是卖粮的老百姓。这些人身上穿着半新不旧的衣服,多是短衣长裤,里头或是直接赤坦着上身,或者着一布背心,家庭条件再好一些的着一交领窄袖短衫,一些汉子更是大庭广众之下直接还敞亮着怀。
这要是在李琨老家,这等形象之辈那就是泼皮无赖无疑啊,可在琼州府这,李琨也知道,这就是这儿的风俗。当地的黎民男女还直接穿布夹布裙的呢。男人露着胳膊,女人露着小腿,李琨刚见到的时候都吓了一跳。
现在是习以为常了,也就不觉得有伤风化了。一个地方一个习俗么。
李琨现在一身直掇,穿的很正规。他此次来文昌县是为了卖粮食,李琨不再干书店了,书店由他老子在就行了。天下‘太平’了,李秀才把最后的积蓄拿出来给李琨做生意去。真赔的精光,山穷水尽了,他们还有一个大靠山不是?
李琨现在往来广西、海南和广州三地之间,从海南主要是运粮食和布匹,从广西则是运烟叶和砂糖,广东是销货的地方,从那里能买到全国,乃至全世界的货物。拉回琼州或是广西都不愁销路。对了,陈鸣把广东的廉州府,也就是后世的北部湾沿海,划给了广西。不然广西连一个出海口都没有。
李琨的粮食、布匹都已经装船了,但一艘货船不可能只拉他一人的货物,李琨只是个跑脚的小货主,如他这样跑生意的,要有五六七八个人聚在一块,才能包下一艘海船来。
李琨没有住在清澜港,人在文昌县城住着。推开窗户,就能看到街道上的场景,远远的文昌农贸市场,长长的粮车仿佛黄色的大蛇蜿蜒连绵到旅店外。街道边停着的粮车,上面都装着满满的粮袋,不管相熟不相熟,相邻的几个人坐在一块互相聊着天,眉眼间一副欢快的神情。
是啊,欢乐。
海南的老百姓怎么会不欢乐?自从复汉军夺了这里之后,才一年的时间,苛捐杂税减了,农税也减了,田租在下降,粮价棉价在提高,这里百姓的日子可不就好过了?
此情此景令李琨很是有些感慨。那还是两年前,他们家逃到琼州府已经有段日子了。那个时候官府开始在琼州加杂税加捐加粮,不要说文昌县,就是穷州首府琼山县里,也常常能够看到交不上税的农人蓬头垢面、瘦骨嶙峋的凄惨模样。
这等人往往被公差一枷,一条命就去了一半。
李琨记得很清楚,那日县衙门前枷了七个人,结果第二天就死了五个。他在城外还见到当地的农人的孩童,真是瘦的如柴火棍一样,不管男的女的,只有一个肚兜或是裤衩遮羞。可见官府对当地的压榨有多么厉害。
谁让海南这里的粮食能一年三熟呢,谁让湖广被陈汉卡着,满清缺粮食了呢?
琼州本身在官场上又没什么得力的人脉大佬,不压榨这里,还去压榨广州吗?
如今这才过去一年,这些瘦骨嶙峋的农人就一个个都气色红润了起来。就是海南本地的士绅也对陈汉的统治极少有反抗的,满清对当地的压榨实在太狠,而当地的农人和黎民,现在就更不用说了。整个琼州府除了那些与复汉军有仇的外,估计都没几个人再去怀念大青果。
要是复汉军再晚打过来三五年,李琨实在不敢想象琼州府会变成什么模样。
估计海南的黎民多半会再度造反,然后被清兵扑杀。
现在复汉军拿下了海南,一切就都不同了,不管有钱的还是没钱的,都得到了重生。看着眼前这一个个喜气洋洋的鲜活面孔,李琨都不由得有点小得意,因为陈鸣是他妹夫啊,陈汉王室是他家的姻亲啊。是他的妹夫救了整个琼州!与有荣焉,与有荣焉。虽然这个秘密始终不足为外人道。
“王头,时间差不多了……”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年轻轻走到农贸市场外一间小屋子里,在安保队长身边,恭敬地提醒道。
这个少年是疍民,后者的真实来源已经遥遥不可考,但历朝历代都被归入贱户,少数疍民上岸居住还是雍正年间废除天下贱籍以始,随后的日子里疍民上岸居住的越来越多,可这些人还是很受当地百姓歧视。
复汉军夺取了江南,攻入浙南和闽北,已经广东的时候,疍民一直是最支持复汉军的人家。因为疍民愿当兵的多啊,当个大头兵就有军功田,这是疍民人家多少年来的渴求。
少年家里就有一个哥哥当了兵,少年自身的年纪很尴尬,又不愿意在田地重地,跑来农贸市场的安保队当个小兵,他只能算安保队正式队员的后补,少年也干的有滋有味的。
这个农贸市场听说日后还要发展为商贸市场,少年现在已经知道什么叫市场叫商贸了,文昌县依靠着清澜港,自身又是琼州府人口聚集地区——东部——的人口重地,有发展商贸的潜力。而对于少年来说,也坚信自己会在不久后的商贸市场上学到更多更有用的东西。
少年平时就跟在队长王忠身边读书习字,兼且干些杂活。小伙子会察言观色,脑袋瓜子也聪明,因为很得王忠的赏识。
王忠是退伍军人,南洋船队水兵,人是地地道道的海南人。早年吃不上饭,跟着叔叔一块投了洋匪,然后转到了南洋水师。打广东的负了伤,腿上挨了一弹片,大腿上掉了半斤肉,好不容易活下来也在部队里干不成了。退伍回到文昌县老家,被安置到市场安保队。
王忠看了一下左右的落地钟,这是广州产的,差十分就八点了,确实到时间了。“老刘,大牛,招呼弟兄们上岗。把外面的栅栏一开,大伞撑起来。”干完十分钟也就过去了,就可以放人进市场了。
占了文昌县东城老大一块地皮的农贸市场,真放眼来看,也并不是多大。
当早上八点的钟声在小屋里正式敲响的时候,停留在外头似乎已经好久了的黄色长蛇开始蠕动了起来,李琨能看的清楚,街上那些拉着粮食来卖的农人脸上荡漾的高兴。
……
安南嘉定【胡志明市】,湄公河三角洲,两艘来自中国的商船缓缓停靠在了码头的泊位内,这是很少见的一幕。自从广东被复汉军拿下以后,就几乎没有中国的商船再到过这里。
两艘中国商船打着赤色的旗号,这不能不让广南国的人想到横行在安南外海的南洋舰队。
那些相对于广南国水师强大了许多许多的战船,就是挂着这样的血旗。
这是不是一个标志呢?标志着嘉定港这个广南国首屈一指的大港口,终于结束与中国长达一年半时间的的隔绝,双边重新恢复了商贸往来呢?
这两艘中国商船内满载着广南所急需的布匹、铁料,除外还有瓷器、茶叶等物品,但最重要的是这里面有一个年纪三十来岁的中年人,他叫陈保广。
下了船后的陈保广,不联系商人,也不关系嘉定的货价,而是径直前往鄚天赐在嘉定的落脚地。即使他明显知道有人在跟着他,陈保广也大摇大摆的上门了。
“莫大人【鄚天赐的正式官职是河仙总兵么】当知道,郑信已为暹罗之主,以河仙弹丸之地而与暹罗生分,这让太子殿下感到很为难啊。”
莫天赐已经七十二岁了,可身子骨硬朗,让坐了一趟船就消瘦了四五斤肉,现在还觉得身子有些虚的陈保广是颇为羡慕。
陈保广伸手止住了莫天赐的套话,现在莫天赐手中本钱全无,他说些套话一点用也没有,陈保广也不愿意听。
“此事朝中争议甚大。太子殿下也不能乾坤独断。是以,本官此来嘉定押解火枪五百支,火炮十门,两船布铁,外加丝绸、瓷器、茶叶等物,作为大人东山再起之资。”
很简单的一件事,莫天赐要举河仙之地归化中国,他手中就至少要握着河仙之地,至少要握着一部分。陈鸣对于郑信谈不上多具好感,但是暹罗与缅甸是死敌,而后者是陈鸣决意灭亡的一个国家,短期内他不愿意跟郑信起了龌龊。
郑信自从一统暹罗,复国成功之后,缅泰战争并没有就此告一段落,而是继续发展。这个期间郑信虽然向老挝、柬埔寨等地屡次发兵,可说到底他的主要敌人还是缅甸。
后者已经没有了清缅战争的重大压力,渡过了三年前的低落期,势头恢复凶猛,郑信能有多少精力把目光盯向河仙?
只要莫天赐能拉起一支军队,反击河仙,陈汉再派人从中说合,莫天赐很大可能也能复国成功,然后再宣布归化中国那就是顺理成章了。
“上国之恩,莫氏一门,感激涕零。”莫天赐是一个绝对的老狐狸,且别以为他出生在河仙就对汉学丁点不懂,事实上莫天赐本人博通经史,放到中国也能做一名士。
自从看了陈保广递给他的那封充满了官方论调的信上他的名字写成了——莫天赐,他心理面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天使放心。不出一月,老夫不能拉出一支兵马来。广南国穷于西山起义,无力救援河仙,可郑信夺取河仙,对之亦如锋芒在背。”也就是莫天赐如果愿意拉军队反攻河仙地区,广南国绝对是举双手双脚赞同的。
“如果天使愿意前往顺化【广南国都】一行,老夫愿意陪同。”这就是要牵线了。
陈保广打了个哈哈,“本官此行只是为了见一见老大人,广南王听说已满十八岁,朝中大权依旧操于权臣手中,此辈小儿,不见也罢。”
“据本官所知,郑森已经派出使臣前往鲁山觐见汉王。老大人如果跟顺化有所联系,不妨先将此事告知于他们。”陈保广把自己对莫天赐的称呼从‘莫大人’换成了‘老大人’,很多意思都尽数的掩藏在其中了。
两船的货物,十万块银元可能卖不到,七八万块银元还是不成问题的。再加上那批枪炮,足够莫天赐拉起一支队伍了。这是陈汉对莫家的红果果的示好。
相信这消息是瞒不过外人的,郑信如果有派密探在广南,用不了多长时间也当知道,不管哪个时候外交部派人的特使有没有去到曼谷,郑信都该知道复汉军的意思了。
整个中南半岛,河仙估计是除了曼谷以外,汉化最明显的地方。而且不同于曼谷华人的官方色彩——高人一等,河仙的汉化是当地土著的汉化。
莫天赐对来自中国的士人积极招揽。他在河仙“厚币以招贤才,自清朝及诸海表俊秀之士,闻风来会焉,东南文教肇兴自公始。”鄚天赐得到这批士人的归附后,多次进行学术大会,编修著作,让他们一展所长。推行汉法,在学术礼制方面“制衣服冠帽,兴学校”,几十年下来当地土著多依照汉习俗生活。这种能力在陈鸣看来,比郑信手下的曼谷华人,更具有意义。
虽然莫天赐的年龄真心大了些,可只要河仙归附,只要莫天赐的身子骨还能继续干下去,陈鸣是要大用他的,而不是如阿布贝卡那样,只做一个表面的幌子。
事情一点都不如陈保广所料,当莫天赐派出自己手下仅存的一点人手接受了那两艘货船后,整个嘉定都为之一静。同时莫天赐也迅速去了一封奏疏上表顺化,他现在还是广南国册封的河仙总兵么,也跟一颗炸弹一样,让整个顺化震动。
现任的广南王阮福淳已经十八岁了,六年前阮福阔病逝,大臣张福峦勾结太监褚德、掌英阮久通,篡改阮福阔的遗诏,拥立年纪十二岁的第十六子阮福淳嗣位。阮福淳以拥立有功,封之为国傅、掌户部事管中、象奇兼艚务。其子张福嵊、张福岳皆娶阮福阔之女,权倾一朝。
阮福淳年幼贪玩,张福峦纵之不管,甚至引导他四处游玩。广南国中政务皆归张福峦管理。阮主朝中皆为张党,亲族门人分据各要职,贪赃枉法。国人皆恨张福峦,将他比作秦桧,称之为“张秦桧”。
十八岁的人放到二十一世纪也是成年人了。可阮福淳依旧被张福峦当牌位一样供在台面上,他自己也不急着拿回权利。
陈鸣对他的评价就俩个字——废物。
所以莫天赐的奏疏与其说是给阮福淳的,还不如说是张福峦的。
后者拿到莫天赐的奏疏后,先是一愣,接着就全是欣喜。莫天赐才不会对安南人说自己要举河仙归化中国呢,而是自己以河仙港对陈汉南洋水师开放为条件,赢得了陈汉南洋水师的援助。现在嘉定港的这两艘中国商船就是南洋水师对他的援助。
他要拉起一支队伍,反攻河仙,请求广南允许他在嘉定招兵买马,也请求广南适当的支援他一点点。
随同这道奏疏一块送到顺化的还有一批礼物,两艘中国商船运来的货物当中最上等的一批瓷器、丝绸和茶叶,成为了莫天赐巴结张福峦的敲门砖。
莫天赐在陈汉南洋水师的帮助下反攻河仙,不管成与不成,对于广南都算是好事啊。
拿了厚礼的张福峦高高兴兴的应允了。他一点都没想着这会不会是中国插手中南半岛,插手安南,插手广南国的前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