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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晚自习的人数出奇的齐,连走读生都留下来了。

苍锦里捧着教案进来的时候,双方都很诧异。

“今天怎么这么多人?”

“今天怎么是你啊中苍!!”

圣莺有三苍,老苍苍龙明,中苍苍锦里,小苍苍术。

众所周知,轮到苍锦里值班,不是临时有事一去不回,就是一屁股坐到放学。

这要是后者,他们今天的计划可就泡汤了。

苍锦里自顾自地坐下,“今天你们甜甜老师家里有事,我来带班。”

“我反对!我要甜甜老师!”

“你的反对没有用。”

分针滴滴答答转了四分之一圈,苍锦里没有一点离开的打算。

“老师,你真的不打算突然有点事吗?”有人实在按捺不住了。

再不出发,他们包下的大巴车都要来了。

苍锦里低着头批改作业,头抬也未抬,“有事我也会陪着你们坚守岗位的。”

同学们:“……”

这时候还是希望老师别太有义气了。

“老师,我想上厕所。”

“你刚才不是刚去过吗?”

“老师我想去接水!”“老师我也想!”

“好啊,一个一个去,回来一个去一个。”

苍锦里的防守简直攻无可破。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今晚的计划要泡汤了的时候,一通电话却打了进来。

苍锦里走到教室外接听电话,挂了电话后连教室门都没有进,身子靠在门框,屈起手指叩叩门板,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到他这边。

“我有点事,一会回来,认真学习,好好配合班长工作啊。”

众人小鸡啄米般殷切点头。

等他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开始躁动。

看海计划,启动!

“快快快,等下中苍杀个回马枪就去不成了。”

常不茕一边背上书包一边担忧问,“要是中苍真的回来怎么办?”

“他每次出去都是一去不回的,如果这次——”白杨想了想,“管他呢!先跑再说。”

这是一次所有人有计划的出逃,装备齐全,背包里鼓鼓囊囊的全是零食,还有特定的队形和逃跑地点,紧张又刺激。

他们悄悄贴着墙边溜向楼梯,没有注意到拐角处一直有道身影挡住了灯光的照射。

苍锦里整个人隐入黑暗,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他双手交叉靠在墙上,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一群笨蛋,演戏也不会演,还真以为那拙劣的演技能骗得过谁?

他们在熟练的翻墙小能手颜南挚和颜罗的带领下,成功从围墙上翻过,顺利上了大巴,拉着好朋友占位置。

容糖簇抱着颜罗手臂,“萝卜,我们俩坐一起。”

颜北槐和妹妹颜诺落座她们前面,苍术和颜南挚落单二人组坐在她们后面,在后面就是常不茕和白杨。

苏雀隔着过道,和同桌坐在颜罗旁边。

其他同学也纷纷落座,抱着书包又期待又紧张,车轮缓缓运行,就有人开始传零食了。

互相交换,一个传一个,像是一道完整的流水线,速度不快就全卡一个人怀里了。

颜罗给容糖簇:“给。”

容糖簇拒绝:“我不要。”

颜诺摇摇头,“我不饿。”

给颜北槐:“不用了。”

给颜南挚:“我减肥。”

给苍术:“你吃吧。”

最后莫名她怀里堆了一大堆零食薯片,颜罗无奈,只能自己撕开一包,刚发出一点声音。

容糖簇伸手:“我想吃。”

颜诺:“我也想吃。”

颜南挚:“其实也不是不能吃一点。”

“……”

“……”

颜罗面无表情地撕开一包又一包,一条龙服务放到每一个人的手上,像流水线女工,撕得毫无感情。

多没人性呢这群人。

多坏啊。

一小时后,他们终于到达目的地,就像是脱缰的野狗野猴一样一下车就开始逆着海风跑,边跑还边大叫。

漆黑的夜里和海边,颜罗都能想象要是自己半夜听到这鬼吼鬼叫会有多害怕。

“大家都别靠近海边,海风大天又黑,万一水势很凶就不好了。”颜北槐温声开口。

但是大家刚下了车,都处在兴头上,在沙滩上赤脚又跑又叫,他的声音被湮没在嘈杂的响动中。

颜南挚清了清嗓子,手作喇叭状放在腮边,发出了中气十足的一声,“都别靠近水边!死了算谁的!明年老子祭拜你们都不知道朝哪个方向拜!”

话虽然粗鄙直白,但确实起到了作用。

“我去吓我一跳!”

“知道啦知道了——”

“还抒情歌手呢,我还以为搞黑嗓的。”

颜北槐又不放心地嘱咐,“一小时后原地集合,别跑远了。”

“好的!!”“没问题!”

月影忽忽,苍苍寒色,凉蟾飞白,温柔月光下,少年少女嬉笑打闹,在沙滩上留下一串足迹。

颜罗和其他人一起把颜南挚埋沙里,笑到一半的时候突然想起了苏雀,于是站起身拍了拍衣摆上的沙子,起身找她。

苏雀就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里,就像在班级里一样的边缘人,常常游离在他们之外,却羡慕着融入的人。

身边多了一道阴影落下,苏雀不用看都知道是谁。

“你怎么不去吃东西?”

玩的人归玩,还分出了一队狂炫小分队,围着零食啃。

苏雀摇了摇头,视线依旧放在似乎很远但又很近的大海,“我就想看看海。”

颜罗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你会不会觉得他们很吵?本来就只有我们两个的,但是……”

“没关系。”苏雀笑着摇摇头,“其实我也很喜欢大家在一起的氛围,只是我不知道怎么表达,可能大家也会以为我不喜欢他们吧。”

“才不会呢。”颜罗声音轻轻的,也不管苏雀能不能听清。

“你为什么想来看海?”

“你想听?都是一些家长里短的小事。”

“嗯,我以前在村口的时候就喜欢听这些。”

苏雀噎了噎,倏然绽开一抹笑。

颜罗第一次看见她笑得这么开心的样子,很好看。

“我总会想象,爸妈带我弟弟看过的这片海会是什么样的,为什么他们会要求我,只有我考上第一名才带我来,而对我弟弟却全然没有要求。”苏雀无所谓耸耸肩,似乎父母的不公平待遇完全不会伤害到她。

“其实这片海也很普通,只是我把它神化了,也把我的父母神化了,归根结底,他们也是普通的人,也会偏心,只是他们自己不承认,骗过了自己也骗过了我。”

苏雀用手挡住月亮,透过微微张开的指缝看,“你看吧,我自己也能来,还能和这么多人一起来。”

颜罗扭头看她,突然开口:“认清自己父母并不爱自己的事实,是不是会很难过。”

苏雀点点头,“我也只会痛一次。”

她看着颜罗笑,笑容带着点释怀和对她的调侃,“你这种不缺爱的孩子,是不是不懂这种感觉?”

颜罗是不懂,但她的共情能力很强,透过苏雀的眼神,她像是能看到孤独的儿时苏雀,“我不懂,但是我有眼睛,我看得出你还是很难过。”

有的人究其一生都无法参透,或是可以逃避其实自己的父母并不爱自己的事实,于是深陷泥潭,一辈子都困在原生家庭的泥沼。

可是苏雀却义无反顾地把插在心里十多年的那根刺拔出来,她很厉害。

苏雀看着大海笑:“大海不会因为浮萍绿蚂不在意自己而心痛,它有滔天巨浪,有鲸落鲨生,孕育万物,它站得高,所以它看不上。”

不远处颜南挚,苍术,白杨,常不茕强扯上颜北槐疯疯癫癫,手牵成一个圆转着圈圈。

容糖簇和颜诺蹲在地上,捡了根树枝在沙上作画。

不愧是文化人啊,颜罗在心里暗暗赞叹。

她托着腮,歪着头认真地盯着苏雀,“那你是……海的女儿?”

苏雀哑然失笑。

她和颜罗坐在一起,看着其他人合唱,跳舞,踩水,玩沙,心里像是被填满了一样安心。

一小时转瞬即逝,虽然大家都叫嚷着不想回学校,但是为了不错过闭寝时间,颜北槐还是让他们都回去了。

启程回学校的大巴上,颜南挚被起哄着起来表演,他也不怯场,大大方方站起来,“那就给大家唱一首《凤凰花开的路口吧》。”

“好!!”颜罗很捧场地充当气氛组,“南挚南挚你最棒,我们永远喜欢你!挚子之手,和你同行!”

其他人也跟着起哄:“挚子之手,与你同行!!”

她喊的是颜南挚的粉丝标语,他尴尬羞耻了一秒,迅速调整过来,轻咳两声,压掌示意全场安静。

大巴上渐渐安静下来,认真唱歌的颜南挚是会发光的,他有一种能让人安静聆听的力量。

他看着他的同学们,在抒情伴奏奏响的时候,缓缓启唇张口,干净清朗的嗓音似清冽山泉,将自己的眷恋情感带给了每一个人。

[又到凤凰花朵开放的时候

想起某个好久不见老朋友

记忆跟着感觉慢慢变鲜活

染红的山坡 道别的路口

青春带走了什么 留下了什么

剩一片感动在心窝。]

手电筒打开,他们举起手机,像是应援棒,歌曲即将到达高潮,颜南挚抬手示意大合唱,没有人会在意自己有没有跑调,唱歌好不好听,因为青春本就不循规蹈矩,没有技巧,全是感情——

[时光的河入海流

终于我们分头走

没有哪个港口

是永远的停留

脑海之中有一个凤凰花开的路口

有我最珍惜的朋友]

颜罗和容糖簇手挽着手,挥着亮着灯的手机,在纯粹干净的合唱声中,她们看着对方笑,唱出了最后一句:有我最珍惜的……朋友。

这辆大巴会有新的乘客,就像是他们的教室也会有新的学生,但在这个时刻,他们每一个人都会记得曾经在大巴上合唱过的歌,亮起的手机手电筒。

他们笑着唱歌,即使彼此都心知肚明不久后的离别,有些相逢注定是为了分开,但人活着不就这几个时刻吗?阴晴圆缺,聚散离合。

大巴停在了校围墙,他们又故技重施,从围墙外悄悄翻进来,此时教学楼已经陷入了睡眠,静谧诡谲,他们道了别,分别朝各自的宿舍摸过去。

第二天,他们平安无事上了几节课。

本以为神不知鬼不觉,不料还是纸包不住火,他们全班偷溜出去看海的消息还是被流了出去,周副校长很快怒气冲冲地找上了班。

教室内是同学们担忧的视线,教室外是被骂得狗血淋头的苍锦里。

颜罗感动不已:“为了我们,黑心……敬爱的老师居然顶住了周副校长的压力。”

其他人也是看得揪心,手上的作业都写不下去了,时不时看向窗外,生怕周副校长把他们的黑心……敬爱的老师给生吞活剥了。

他们那亲爱的金牌教师关系户公子哥,应该从来没有在这么多人面前如此狼狈地骂过吧?

为了他们,他竟然就任由周副校长这么骂他,他们实在悔恨又心痛,他们在这里岁月静好,是因为有人在背后替他们负罪前行。

但是心痛归心痛,他们还是不后悔昨天偷偷溜出去看海。

那简直是整个高中以来干过最酷,最刺激,最浪漫的事!

其实外面的情况和他们的想象截然相反。

周副校长义愤填膺:“这群学生太没规矩了!”

苍锦里比他还激动:“就是!不罚不行!没点规矩了。”

谁让他们不叫他一起去。

周副校长一愣,苍锦里的反应把他整不会了,“他们校园文里的班主任不都是袒护自己的学生吗?”

你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苍锦里面色严肃,“周老师,我只是觉得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他们今天敢翘课,明天就敢撬墙角,今天敢出逃,明天就敢越狱,关键是——万一路上出意外了怎么办?万一其他同学效仿了怎么办?万一其他同学效仿出意外了怎么办?”

谁让他们不叫他一起去。

提及安全问题,周副校长也是心有余悸,谁都不能保证百分百安全,他们去的还是海边,夜晚的海边,表面平静,实则暗潮汹涌,连有没有离岸流都看不出来。

这群兔崽子更可恨了,周副校长恨得牙痒痒,“这件事情可大可小,不公开处理不行。”

但凡有一个人出了意外,整个高层没一个人有好果子吃。

“处理?简单啊,一人多发六套卷子,一个月内完成。”苍锦里无所谓地耸耸肩。

谁让他们不带他。

“不行,还不够。”周副校长想了想,“下周一的国旗下讲话,让他们都上去做检讨,深刻表达自己已经认识到了错误,并且下次不会再犯了,除此之外,全班再扫一周的操场落叶。”

“不行。”苍锦里想也不想地拒绝,“扫落叶多浪费时间啊,我们是高三又不是高一,哪来那么多国际时间去扫落叶。”

周副校长抓住了重点:“那就是上台检讨可以?”

苍锦里简单一想,检讨又能起到警示作用又不浪费学习时间,“可以。”

“行,那周一你带着他们上去作检讨,你做主讲人。”

“好——个鬼啊!”苍锦里不敢相信地指了指自己,方才脸上气定神闲的面具碎了一地,“我也上去作检讨?”

周副校长理所当然:“是啊。”

苍锦里当然不服气,“凭什么!我又没去!”

他们又没带他去!

“你是班主任,又是校长的侄子,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当然要以身作则。”

“我也不算天子,顶多算个走狗啊……”为了不上台丢人,苍锦里拼了。

“这更好,杀狗儆猴,杀走狗,儆那些蠢蠢欲动的泼猴。”周副校长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手臂,“好好准备啊。”

苍锦里试图做最后的挣扎:“我是老师!”

“就是因为你是老师才叫你做主讲人的啊。”

周副校长走了,毫不留情地走了,连同他的尊严一并带走。

苍锦里叹了口气,整理好自己的心情,提起百分百的精神进去和那群幼年版土财主斗争。

他身上吸附着无数道视线,从门口一路跟随到讲台。

他恶狠狠开口:“看我也没用!你们这次惹很大,等下各科课代表来我办公室领试卷,一周内写完。”

他顿了顿,“还有下周一的国旗下讲话……我们上台做检讨。”

检讨?

检讨?!

颜南挚第一个举手,“老师,我是公众人物,能不上台吗?我想在背后默默支持你们。”

苍锦里面无表情:“你是公厕人物都没用。”

“哦。”颜南挚恹恹放下手,偏头和颜北槐吐槽,“好过分,居然说我是公厕人物。”

颜北槐忍俊不禁。

第二个发出疑问的是常不茕,“能不上台,在本班位置作检讨吗?我很会祷告忏悔的。”

同桌白杨在一旁搭腔,“对啊老师,能不上台吗?好丢脸啊,我们在座的出了校都是有头有脸的败家子,传到外面很掉价的。”

苍锦里轻轻冷笑,“觉得丢脸了?翘课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丢脸?不带上我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丢脸?你们一个都别想逃。”

颜罗举手:“老师,那谁做主讲人啊?班长吗?”

颜北槐:我不要!

苍锦里面无表情:“老子。”

在绝对的熊孩子面前,所有教资刷过的题,面试回答的问题,都被他抛诸脑后。

台下众人悄悄松了口气。

那就好。

他们不是丢脸主力军就好。

颜罗看出他脸色不太好,“老师,别生气嘛。”

苍锦里扯了扯嘴角,“你们试试自己的学生偷偷溜出去,还不带自己出去玩,还得要背锅上台作检讨试试。”

“那……下一次带上你?”颜罗试探性开口。

苍锦里眉眼微松,回答得果断又干脆,“那行。”

全班同学:“……”

原来你一直在意的是这个啊!!

——

上讲台的那天,国歌一曲唱毕,拿着话筒的老师看着字卡,神情有些微妙,“今天的国旗下讲话,由高三国际班全体学生……及其班主任苍锦里来带的《拥抱忏悔》”

临上台前,苍锦里警告:“等下都别给我戴口罩,让我一个人丢脸你们就死定了!”

颜罗眨了眨眼,“我们是那种不讲义气的人吗?放心把你的后背交给我们吧。”

“那就好。”苍锦里放下心,背过身,理了理衣服,带着全班同学在三个年段,几十个班级面前,众目睽睽之下走上讲台。

他身后的国际班众人,头低得一个比一个低,女孩子用半边头发遮挡住自己的脸,男孩子拨了拨自己的短发,放弃了。

原来她们长头发是这么用的。

常不茕小小声说话:“早知道戴顶假发,真丢人啊。”

白杨:“相信我,你戴了会更丢人。”

来到这熟悉的地方,颜南挚偷偷乐,戳了戳站在前头的颜罗,“这个地方很熟悉吧?你的统治区。”

颜罗:“……”

她面无表情扭过头,机械扯了扯嘴角,锤他手臂,“你要死啊。”

苍锦里从老师手中接过话筒,老师嘴角强压住笑,富有深意地拍拍他的手臂,“苍老师年轻有为啊。”

苍锦里:“……”

“尊敬的领导,老师,亲爱的的同学们,大家好,我是高三国际班的班主任老师苍锦里,今天我仅代表本人和高三国际班全体学生,作国旗下讲话。”

他开口的时候,他背后恨不得把头埋地下的人群,动了。

动作整齐划一,纷纷从口袋里掏出黑色口罩,一放一勾,再抬头,就又是雄赳赳气昂昂的自信高中生,一看就知道他们训练有素,提前商量过。

有了口罩就像有了底气,颜罗眼神坚定得像要原地入党。

前面检讨的苍锦里虽然不知道底下同学们在笑什么,但是依旧面不改色地念完了全稿。

“虽然我们调皮,捣蛋,喜欢惹事,懒惰,耍滑头,粗心大意,无赖,又不带老师一起出去,但是我们已经深刻地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颜罗侧目悄声:“这是在夸我们吗?”

颜南挚用气声回答:“听着不像,再听听。”

“欢迎大家随时监督我们,并引以为戒。”苍锦里落下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全班人和他一起弯腰鞠躬,顺手把黑口罩摘下,匆匆放进口袋。

下台的时候,苍锦里还问呢:“你们在后面是不是搞小动作了?怎么大家都在笑。”

颜罗面色如常地摇摇头,“没有啊,没有,不行你问大家。”

“没啊。”

“怎么会。”

“众目睽睽之下,我们能做什么小动作。”

苍锦里半信半疑。

——

这次检讨过后,全校都知道他们干出了如此壮举。

日子虽然恢复了平静,但同学们都能明显地察觉到了一些不起眼的变化,比如通报栏上的单子一天比一天多,每天都是不同的人试图偷溜被逮回来。

晚自习。

今天的教室格外躁动,还是走廊巡视督学的老师进来喊了好几声才勉强安静下来。

写着作业的颜罗手腕被极轻地拽了一下,力度很小,若不是现在是安静的自习课,她可能也不会察觉得到。

是她偷偷拷在颜南挚手上的“你一动我就知好学生小手拷。”

她从系统的道具商城重金购买,只要被监控的一方有打架的趋势,另一方的就会感知到明显的扯动感。

颜罗握着笔的手一顿,看向了颜南挚的座位,他刚巧从座位上起来,神情冷肃,从窗外路过,留给颜罗的一张冷峻侧脸精致流畅,在暗夜的衬托中更是白皙。

手铐动了,这厮不会是偷溜出去打架了吧?

她放下笔,决定跟出去看看。

秋风在夜里格外萧瑟,寒岚染衣袖,颜罗一路拢着衣袖,晚间的风才不至于灌进宽大的校服,微风挂月,校园陷入宁静祥和。

她尾随着前面的高挑少年,空气静谧得连他踩碎地上枯叶的声音都清晰可闻,颜罗屏息凝神,大气都不敢喘。

这里靠近深巷,旁边只有一家发着微弱亮光的小卖铺开着,老板是位年过花甲的老爷爷,

颜罗戴上口罩默默跟着,只一眨眼他就不知道拐到哪里去了,她跟丢了,颜罗也不认识路,只能凭着感觉一条一条找。

隔着一堵墙的巷子一阵喧闹嘈杂,像是有人在打架。

打架?

颜罗屏息,贴着墙根听对面的动静。

“都给我上!打死这两个不知死活的兔崽子,还敢多管闲事!”

“你们这群废物,两个高中生都打不过?”

高中生?

颜罗手一抖,呼吸变得急促,头脑都有些发晕,她拍了拍自己的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再听到疑似颜南挚的惊呼,颜罗就顾不得什么害怕了,她义无反顾冲回刚才那家便利店,摘下自己的手表丢在柜台上,从冰饮柜里拿出玻璃酒瓶。

“爷爷,我的手表先抵押给你,一会回来找你付钱。”

爷爷摆着手说不用抵押,颜罗已经提着酒瓶冲出去了,循着声音绕到他们所在的小巷。

映入眼帘的是四仰八叉地倒了一地的人,颜罗整个人隐入黑暗,贴着墙根悄无声息靠近围着的那堵人墙。

月光下,她终于看清了那两个被压着揍的人了!

颜南挚蜷缩在地上挡住自己的致命部位,用手护着头,落在他身上的雨点般密集的拳打脚踢。

颜罗血气翻涌,眼前的画面像是与不久之前系统预知的画面重叠。

她想也没想,紧紧捏着酒瓶,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径直朝为首的人头上砸了过去,趁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一左一右用力推开正殴打颜南挚和不知名路人的四个小弟。

她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她只知道颜南挚是她的哥哥,世界上只会有这么一个颜南挚。

那被她用力敲下一酒瓶子的老大目眦欲咧地扭过头,他生得一副骇人的刀疤脸,额角被她打破了,汩汩流下鲜血,看上去更是可怕。

颜罗死死地握着碎了一半的酒瓶子,同样有血滴从碎瓶子尖端一滴滴滑落,分不清是那刀疤脸的,还是她太紧张不小心自己划破的。

她的腿有点软,总有种声音让她快点逃命。

要是放在以前,她遇上这种长相的人,不说绕开八丈远,不撒腿就跑就算她胆子大了。

“你这死丫头!”那刀疤脸一转头只看见个年轻漂亮的少女,更是生气和丢脸。

刀疤脸让开,靠在斑驳墙面的颜南挚极力睁开被血凝固糊住的眼睛,居然看到了颜罗的脸!

他一下清醒过来,不顾身体的疼痛,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挡在颜罗面前,全身血糊糊的,但气势比刚才挨打了还足,“你别动她!”

“滚开!”刀疤脸毫不在意地一把推开颜南挚,他本来就受了伤,重重地摔在地上,颜罗扭头看着狼狈的颜南挚,指甲掐入掌心,眼神幽暗。

她生气了。

颜罗转而定定地盯着刀疤脸,面无表情地报出唐子衿的名号,“十分钟内,你们不走干净的话,我们的人会立刻赶到。”

那刀疤脸老大眼中泄露出转瞬即逝的恐惧,还是装作镇定自若的模样,手上却没有动作,“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老子还说自己是条子呢。”

颜罗拨通唐子衿的电话,待那边接通后,把手机塞到他手里,“你自己听。”

对面的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刀疤脸目露惊慌,下意识避开所有人到一边接电话,再回来时,脸色煞白,脚步漂浮。

毕恭毕敬还给颜罗手机后带着人飞快跑了,像是后面有鬼在追。

颜罗面无表情地把颜南挚扶起来。

看见颜罗,颜南挚长长呼出一口气,眼中迸发出欣喜,“颜罗,你怎么在这?你看我给你带了什……”

“颜南挚。”

颜罗从来没有用这么严肃的表情和语气叫过他的全名,颜南挚想解释的话一下哏在喉咙口,欲伸出的手顿在半空中。

“我……”

颜罗死死皱着眉头,眼里深深的不理解刺痛着颜南挚,“你不是答应我了吗?”

“我没有——”颜南挚的喉结上下滚动,他有些哽咽,却不知道怎么说出口,眼里的慌乱在暗夜中被很好地掩盖住了。

但是下一秒,他却愣住了。

眼前的颜罗抬起头,那张脸在白路灯下显得有些惨白,但更加惊人的脆弱,颜南挚惊愕地发现,她的眼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红。

“你,你哭了?”颜南挚有些震惊,抬起手想确认,被颜罗后退一步闪过,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他兀自伫立在背光处,颜罗不说话,他也不说话,旁边的路灯将颜罗笼在光圈之内,仿佛在他们中间划开了一道屏障和裂痕,就像他们之间的关系。

在颜南挚看不见的角落里,颜罗方才握着啤酒瓶的手锁在宽大的袖口不断发颤,她在后怕,要是她没有注意到颜南挚的异常……

她再看到的会不会就是他如同小传里颜南挚惨死的结局?

“你随随便便把承诺当作玩笑,看别人为你上蹿下跳你很开心是吗?”

一旁的罗琅琛见事态发展得有些脱离想象,张了张嘴,“其实——”

原来另一个被殴打的路人甲,是罗琅琛。

“你别说话!”两个人齐齐扭头冲他喊。

罗琅琛向后退了几步,撇了撇嘴,这时候倒是挺默契的,

这小弟谁爱当谁当吧,一当一个不吱声。

还是回去喇别人屁股吧,比较有意思。

男嘉宾黯然离场,把舞台留给他们兄妹俩。

颜南挚向颜罗的方向靠近了一步,“你冷静点,听我和你说……”

颜罗看着他,熟悉的脸上是陌生的面无表情,她一句一顿,说话轻轻慢慢,却又像重锤,一下一下把他往死里捶

“你果然还和以前一样,自以为是,暴躁,易怒,自我为中心的大少爷,你从来都不把别人的感受放在欣赏,不可一世,自私自利,你很享受这种其他人都围着你转的感受吗?”

一语话毕,四周环境静谧无声,连她自己心里都沉了沉,虽然觉得自己的话说重了一点,但是覆水难收,说过的话她不会收回来,“我再也不会管你了,从此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绝交。”

她的话像是双面的利刺,一方面伤害颜南挚,另一方面她自己也不好受。

因为她是真的害怕,要是没有这什么鬼手拷,要是她没有注意到,要是她没有跟上来,颜南挚是不是就跟她看到的画面一样了?

看着颜罗轻飘飘地说出绝交两个字,颜南挚笑了笑,“我们出生就是用脐带绑在一起的,怎么绝交?”

原来平时总是笑脸盈盈的人,说出的话更能扎穿人心。

颜罗移开眼神,“那就断绝关系。”

断绝关系你都说得出口?

“好,很好。”颜南挚被气得笑出声,“这时你说的,只要你不后悔。”

你都不知道挽回挽回我的?

“我不会后悔。”颜罗强迫自己移开视线。

“很好。”颜南挚红着眼睛点点头,撑着鲜血淋漓的掌心想站起来,脚底一滑,又狠狠摔回去,一声闷哼。

颜罗看不过眼,还是伸出自己的手,要拉他一把。

颜北槐臭着脸,整个人阴鸷冷沉,像压制着怒气,推开他的手,自己强撑着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走了。

颜罗强迫自己的视线从他的背影挪开,没有追上去,而是站在原地等唐子衿的到来。

唐子衿像是刚洗好澡就匆匆赶来,头发还是湿的,身后跟着二三十号人,匆匆而来,“发生什么事了?那么着急。”

“叔叔,处理一下吧。”颜罗有点头疼,简单地和唐子衿说了事情的经过,恹恹垂眼。

唐子衿见她兴致不高,没有往常那使不完的牛劲,不由得开口,“怎么了?”

“没什么,高三太累了而已。”颜罗摇摇头,不愿意多说,“那我先回学校了。”

“需要送你回去吗?”她不想说,唐子衿也不勉强。

“很近,不用了。”她说话轻飘飘的,没什么力气,连走路的背影都像失魂落魄无处可归的流浪小狗。

唐子衿微微侧目吩咐,“去找那伙人好好处理一下。”

——

颜罗回来的时候,教室里颜南挚的位置就一直空着,她冷着脸坐回位置上,一言不发。

苍术看出她脸色怪怪的:“你怎么了?”

“没什么。”

“你上个厕所把自己上生气了?”

颜罗:“……”

她被气笑了,但是心情微妙地好了一小点,“白痴啊,快写作业。”

“哦。”

自从那个晚上过后,颜罗和颜南挚之间相处的气氛就全然不同,几乎所有人都看出来他们不对劲了。

尤其是颜南挚脸上,手臂上,脖子上,还有后脑勺都挂彩了,不少人猜测只有亲妹妹颜罗才下得了这个手。

第一个发现的是颜北槐,“你和颜罗吵架了?”

“没有。”颜南挚冷着脸,“是绝交。”

“绝交?你们打算怎么绝交?”颜北槐挑了挑眉,“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拿脐带吊死一个算一个?”

“她要和我断绝关系。”

颜南挚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和语气都很严肃,但颜北槐硬是从中听出了几分——委屈?

“你们怎么了?要闹到断绝关系。”颜北槐若有所思,“虽然你平时是贱了一点,但颜罗也不输你啊,你们应当很能理解对方的才是。”

他们颜家七个兄弟姐妹,大哥冷漠,二哥清高,三哥爱装,他自己孤僻沉默还夹杂着帅气,颜诺文静,可以说个个性格截然不同。

只有颜南挚和颜罗是最相像的,也是最像兄妹的两个。

两个闹腾得不行的小学生也会吵架?

“就昨天晚自习……”颜北槐就是颜南挚的免费心理辅导,因为颜北槐比他聪明,凡事都能考虑周全,从小到大他什么事都不会瞒着他,小到闯祸挨骂,大到合同签约。

颜北槐:“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颜罗再三跟我们强调不要打架,但是她的出发点是为了你好,只是反应有点过激而已。”

“是吧!你也觉得她的反应过激了是吧!”颜南挚像找到了知音,仍然对颜罗骂他耿耿于怀,“她还骂我诶?暴躁,易怒,大少爷……”

“打住。”颜北槐抬手制止他,“颜罗说得一点都没错啊,打架本身就不是什么好事,那你为什么晚自习还偷偷溜出去打架?要不是颜罗及时出现,你们两个小子指不定躺在哪个太平间了。”

“我不是因为打架才偷偷溜出去的。”颜南挚嘟嘟囔囔,“我是为了——”

“为了什么?”他的声音细如蚊吟,颜北槐凑近了些。

颜南挚附耳悄悄在颜北槐耳边说。

说完,他的耳根都烫红了一大片,“不过你不许跟她说!你要是背叛我了,我们也断绝关系!”

颜北槐头疼不已,他要怎么做才能劝和这对拧巴兄妹?

百日誓师过后,时间好像又过得更快了些,生活好像又恢复了平静。

似乎千千万万个平凡的我们,平凡的学生都是这样的,早读,上课,干饭,午休,上课,干饭,晚自习,洗漱休息,一如既往。

吃完晚饭后,颜罗和容糖簇没骨头似的勾肩搭背,每人手上提着一小袋透明袋子,里面都是去超市采购的零食。

之后回到教室,颜罗冷着脸把零食丢到颜南挚和颜北槐的桌子上,一言不发地走了。

而颜南挚也是臭着脸撕开包装,不情不愿地啃。

比起普通的吵架,他们的绝交方式显得格外——幼稚,恨不得直接把自己的愤怒写在脸上,表现给对方看让他心生愧疚道歉。

比如体育课分组,恰好分到他们。

颜罗立刻举手:“老师,我想换组。”

体育老师诧异不已,“你们俩不是每次上体育课都因为讲小话被罚吗?怎么,你要单飞啊?”

因为这两人总喜欢黏在一起讲悄悄话,每次被逮到都会被罚跑操场,被体育老师称为“刺头届的凤凰传奇”。

颜罗一本正经解释:“老师,我们已经绝交了,我不想跟暴躁易怒的暴力狂一组,除非某人道歉。”

颜南挚气笑了,也举手,“老师,我也不要和不听人解释,随便冤枉人的某人在一组,我要去别的组合……不对,别的队伍,除非某人道歉。”

他们两个坚持,体育老师也只能尊重他们的意见,把颜北槐和容糖簇的队伍拆开,颜北槐和颜罗一组,颜南挚和容糖簇一组。

比如玉芙蓉嵇镜水送来加餐的时候。

颜南挚手持饭盒,故意高声跟容糖簇说话,就像要刻意给什么人听一样,“小糖簇!你帮我把这猪肚玉米汤拿给某人,跟某人说,妈妈让她趁热喝。”

写着作业的某人翻了个白眼。

又比如被罚抄的时候,没抄完不能去吃饭。

颜北槐和容糖簇在一边开小灶学习,颜诺郁闷地托着腮,也是被罚抄的一员猛将,但是数量比颜罗少得多。

苍术奋笔疾书,一边焦头烂额问颜罗:“你还有多少?”

颜罗一数:“八百遍吧。”

苍术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颜罗挠挠头,“我昨天晚上背着背着不小心睡着了嘛。”

颜南挚面无表情走过来,不由分说抽走颜罗手里的小测纸,记住了几道题目后又还给她。

全程没有交流。

颜南挚再也不会开心地帮她罚抄了。

他从此都只会冷着脸帮她罚抄了。

他们就这么一直冷战了三个星期,发生转折是在星期五那天,颜家老宅。

餐桌上,两个人不约而同看中最后一块鸡翅,眼疾手快伸出筷子,却见从对面又伸出另一双筷子,按住鸡翅。

他们齐齐抬头,对上了对方的眼神。

要是放在以前,她和颜南挚肯定要过上百八十个回合才能分出个胜负,可是今天他却轻而易举地松开了。

“算了,我不吃了。”颜南挚沉默了会,放下碗筷,正颜厉色起身离开位置。

“站住。”颜武安喝住他。

“干嘛。”颜南挚侧目。

“收碗啊。”颜武安抬抬下巴,“谁惯的你,都吃完了。”

颜南挚灰溜溜回来,“哦。”

颜罗微微仰起脸,不知道为什么和颜南挚就变成这样了,转了转眼球,逼退眼泪。

颜北槐用公筷把最后一块鸡翅夹到她碗里,“他不吃正好,别理他。”

“嗯。”颜罗瘪着嘴有些委屈地答应。

夜半三更,颜罗睡不着,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脑子里全是那天和颜南挚决裂以及这些天来两人冷战的画面。

其实颜南挚不好受,她也不好受。

说实话,颜罗时常回想起那天颜南挚伤心欲绝的眼神,似乎真的有难言之隐,难道……

那天她说话真的太过分了?

可是她也没说什么重话吧?

她是真的很生气!

颜南挚答应了不再和别人打架,他怎么可以不守信用,偷偷溜出去和罗琅琛约架?

要是他真的死了怎么办?

横竖睡不着,颜罗在原地踱步,平复着急促的呼吸,脑袋似乎有些发晕,她拍了拍脸,打算去楼下喝杯水清醒清醒,顺便透透气。

刚打开房门一条缝,一道细细的,微乎其微的,听不出性别的物种的哭声透过窄小的门缝传进她的耳朵里。

颜罗身形一僵,第一反应是:闹鬼了?!

颜家住着这么多人,也会闹鬼?鬼都不会嫌他们吵吗?

静静地贴着门缝听了一会,那道哭声像被刻意压抑过的,断断续续,还闷闷的。

最后好奇打败了恐惧,颜罗还是决定出去一探究竟。

她打开房门,顺着哭声的方向,逐渐靠近楼梯口的位置,未知的黑暗像是吞噬蚕食猎物的猛兽,颜罗掐了掐掌心,屏息准备下楼。

按照电影里的套路,她这种好奇心爆棚的角色往往都是第一个领盒饭的炮灰,引起主角团调查的引子。

但是她不一样啊,要是真的是恶鬼,她也要让它看看这是谁的场子,谁才是主角。

那哭声随着靠近越来越大,像是在客厅的位置。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颜罗壮着胆子,俯身趴在楼梯上,透过微弱的月光看清人形,她蓦然瞪大眼睛——什么也没看清。

但好像是个人类。

既然是人类,颜罗也不害怕了,随意脱下毛绒拖鞋放到一边,自己赤脚摸着黑下楼。

一步,两步,三步……颜罗慢慢向沙发走去。

沙发上的人丝毫没有察觉到有人靠近,完完全全投入到了自己的世界,咬着抱枕的角角,可以压制过的哭声被抑在抱枕里,高大的身子蜷缩在一团,看着可怜兮兮的。

突然,一盏手机光猝不及防打在了他的脸上,像是躲在下水道自我安慰的小老鼠倏然被强光照得无所遁形。

“妈呀!”

他吓得丢掉抱枕蹦起来,“谁啊!吓死人了!”

颜罗神色莫名:“颜南挚?你为什么不开灯。”

颜南挚听出了颜罗的声音,往脸上抹了两把,声音怪怪的,“没事。”

“没事?没事你大半夜的躲在客厅哭?”颜罗一屁股在沙发的另一边坐下来。

颜南挚也在另一边坐下来,没有说话,他抽了几张纸擦眼泪。

两个人就这么慢慢坐着,没有一个人有先开口的打算。

终于——

“其实……”

“其实……”

他们不约而同开口。

颜罗面色纠结:“你先说吧。”

颜南挚莫名客气:“还是你先说吧。”

“还是你……”颜罗不擅长说煽情话,又突然沉默了,她低下头,“对不起。”

颜南挚尴尬地挠挠头,“我也是先对你失信了。”

“这倒是。”颜罗煞有其事点点头。

本来就是颜南挚不守信用。

“但是!”颜南挚急急解释,还不惜竖起两根手指发誓,“我发誓,我真不是故意的!我那天是因为……因为……”

颜罗其实已经不生气了,还是嘴硬拉不下来脸,状似若无其事,“你为什么打架不关我事啊,那是你的自由。”

“不是那样的!”颜南挚深呼吸一口气,像是下了某种决心,几乎是一鼓作气道,“我是为了去帮你买你说想要的那条项链的,我拜托了好多个朋友,辗转了好几个国家才拿到的,你也知道学校不让带贵重物品,我又没时间出去,就只能拜托姓罗的去帮我取,我实在等不及到明天才能拿到那条项链了,所以约定就在校门口外的那条巷子交易。”

“我想要的项链?”颜罗的眼睛沾了些茫然,她一向想一出是一处,连自己都不太记得有这回事了。

颜南挚急了,“你忘记啦,就是在那天啊,你指着杂志上一个外国皇室脖子上的项链,跟小糖簇说过的,你很喜欢。”

那还是他为数不多听过颜罗说过想要某一样东西的。

颜罗没想到会是因为这个原因,抿了抿唇不知道说什么,喉咙一涩,“那为什么要选在小巷?”

颜南挚垂下头,像知道自己做错了事的小孩,“罗琅琛说那样接头看起来比较帅。”

他叹了口气,“哪能想到我们正好撞上了一群校外的混混,他们真的很嚣张,说要堵在我们学校门口拦截下晚自习的女同学,我们两个能一打五的当然气不过啊,一时忘记你跟我说的不能打架,直接冲上去了。”

他扣扣手指,抬眼看了一眼颜罗的脸色,又很快低下头,“结果,结果……”

颜罗抱臂冷哼,“结果什么?你们不是能一打五吗?不是很厉害吗?怎么还会被揍成那个惨样?”

“是能一打五啊,但是他们有——”颜南挚竖起手指比划,“十四个人!正好多了四个!我们被剩下的四个人围殴了。”

颜罗:“……”

“罗罗你看。”颜南挚轻轻开口,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了那条杂志上的项链,捧在手心像是珍宝。

颜罗看着颜南挚掌心里那条闪闪发光的宝石项链,在暗夜中也熠熠生辉,就像颜南挚期待地看着她的反应时,永远脉脉含光的眼睛一样。

他的手心的伤口愈合,结出的痂也已经脱落,留下一道淡粉色的疤痕,在透白的手心上显得格外刺目。

“不喜欢吗?”颜南挚紧张地抿了抿干燥的唇瓣,抬头看着颜罗,小心翼翼地请求,“我以后再也不打架了,你原谅哥哥好不好?”

颜罗没第一时间接项链,而是像个小钢炮似的冲进他怀里,揪着他的衣领,头埋胸前哇哇大哭。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是为了这条项链……我也不想和你吵架的……我只是——”

颜罗从他怀里起来,抹了一把鼻涕眼泪,不着痕迹地擦在他的裤子上,抽抽嗒嗒,止不住的哭腔哽咽,“我只是很怕失去你。”

颜南挚听着颜罗的哭腔,鼻子一酸,本来就委屈的他情绪像是冲溃河堤的洪水,一下涌上来,一把抱住颜罗,两个人抱头痛哭。

“我也不对……我不应该……打架,不应该对你失约……还不应该跟你冷战……”

兄妹俩在客厅里抱头大哭,互诉衷肠,这画面在他们两人的心里是极其感人且唯美,赛过电影画面的构图。

可是在一群围观群众眼里,就显得十分滑稽。

楼梯拐角处,悄悄冒出了几颗人头。

颜武安松了一口气,“这俩总算和好了。”

玉锦相赞同:“吃饭都吃得不安生。”

颜景策看着客厅沙发上抱头痛哭,冰释前嫌的兄妹俩,打了个哈欠,“事情都解决了,我们先回去睡觉吧。”

嵇镜水点点头,“我们先走吧,给他们聊天的空间。”

“走吧走吧,都回去睡觉。”

颜北槐和颜诺直起身子,放心地回了房间继续睡觉。

颜罗和颜南挚声泪俱下,泣不成声,她脑子里突然一道灵光闪过——

巷子,黑衣人,打碎的酒瓶。

原来她看到的画面里的那个神秘人,是自己啊。

——

星期六晚上。

颜罗合上单词书,将昨晚的试题一道道订正收集好,放回书包,才洗漱躺在床上,学习姬的龟壳被她用洗面奶洗得香香的,塞到被子里暖被窝——虽然毫无用处。

脑子里那道许久没有动静的系统提示音久违响起,恍若隔年。

[恭喜宿主拉回走向团灭的原故事线结局,结局依旧更改,宿主任务完成,系统将永久关闭,感谢这些日子的陪伴。]

这消息来得太过突然,颜罗蹭地坐起来,“等等,作者不疯了吗?”

她和学习姬对看一眼,一大一小两双眼睛交换了个震惊的眼神。

系统的机械音没有一丝起伏:[原作者已经拉回原定结局。]

“那我积分攒那么多有什么用?”

机械音沉默了一会:[宿主想要什么?]

“我要学习姬。”颜罗回答得毫不犹豫。

学习姬不可置信又带着感动地仰头看她,她那么抠搜小气的人,居然不要钱,而是要它。

别的宿主对它们家的系统也是这么好的吗?

[系统无法匹配到相关物品。]

“我要学习姬。”颜罗耐着性子又重复了一遍。

[抱歉,请宿主更换物品或稍后再试。]

“我不管我不管,我就要学习姬,你们骗了做了那么多任务,还剩那么多积分,也提现不了——”

[宿主请冷静。]

“天哪你们不会是什么诈骗组织吧,居然还能在我脑子里说话,不会是一次邪恶的科学芯片实验吧,芯片在哪里,我的脑袋里吗,我能撬起来看看吗——”

系统音试图拉回癫里癫气的宿主理智:[宿主……]

“你们连只王八都不肯给我,一只王八才值几块钱,到时候我去花鸟市场再买一只给你们不就行了,我只见过这么一只会说话的王八你们还不给我,你们要喜欢会说话的我去给你们买鹦鹉啊为什么非要我家学习姬它也不会下蛋——”

[……]

“我——不——管——”

颜罗扑腾着被子耍赖,一个没留神,把学习姬踹下床了,龟壳落在柔软的地毯上,硬是滚了好几圈。

颜罗:“……”

学习姬:“……”

“……没事吧?”颜罗心虚开口,熟练地一捞上来,拍了拍龟壳上不存在的灰。

“算了。”学习姬叹了口气,“反正以后也没机会了。”

它蹦下床,笨拙的龟壳在地上滚了几圈,慢慢悠悠地朝门口爬,“你自己要照顾好你自己。”

“学习姬。”颜罗泪眼朦胧地喊住它,她昨天晚上才哭过,眼睛还没完全恢复,嘴一瘪又要哭了,“你要走了吗?你要离开我了吗?”

它是她初来这个世界第一个认识的好朋友,虽然它是只大绿王八,有时候还让她颜面尽失,但她想过失去任何人,就是从来没有想过会失去它。

学习姬回头看了她一眼,良久才看着她的荷包蛋泪眼开口,“老子去找大亩灵睡!!!你一晚上能把我踢下床八回!!拔回!!”

知道它过得都是什么苦日子吗?

虽然它有龟壳护体,也不是用来这么作的吧?

颜罗:“……哦,你慢走。”

——

倒计时墙上“100”的数字飞快倒退,一直到了“1”。

百日如一瞬,过得平凡但充足,唯一对苍术有记忆点的那一天,就是五月二十日,出了个小插曲。

他的生日。

妈妈说,他为爱而生,所以是天生的恋爱脑,怎么救都没用的。

门口的蛋糕店做活动,情侣同行半价,电灯泡免费。

颜罗受到一对小情侣邀请,充当电灯泡,免费获得小蛋糕一个,喜滋滋地提回教室了。

她虔诚地打开——是个仓鼠蛋糕。

苍术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她身后,看清了蛋糕,一时间忘记了手上的动作,篮球呆呆地从他手上掉落,砸到地上,砰砰地响。

颜罗也呆呆转头。

“你这是送我的蛋糕吗?”他惊喜出声。

颜罗脑瓜子飞快运转,往他的方向推了推,“你生日?”

苍术泪眼汪汪,罗罗记得他的生日!还刚好图案是仓鼠!

果然,罗罗心里有他!

“其实……”颜罗本想如实说的,但是看着苍术又期待又感动的眼神,面色如常,口中临时拐了个弯,“其实——就是送你的,太巧了。”

怎么会那么凑巧刚好是只仓鼠呢?

拍着篮球的常不茕走进教室,路过他们的位置,探了一眼苍术如宝物捧在手心的蛋糕,“罗妹,你也去当电灯泡了啊?”

颜罗:“……”

她朝他疯狂使眼色,常不茕get不到,以为她跟他玩闹,也对着她wink。

颜罗:这人这么一点脸色都不会看!

苍术:“什么电灯泡?”

“就是门口的蛋糕店五二零活动啊,情侣同行搬家,电灯泡免费,送的蛋糕就是这个!”

话说出口,常不茕才后知后觉懂了什么,默默退出去,“我,我好像还需要打一会球。”

颜罗飞快瞄了苍术一眼。

苍术面色如常,像是没懂的样子,依旧捧着那蛋糕,“让我吃吃看这个蛋糕是什么味道的!”

颜罗心想:我真该死啊。

——

高考前一日,下起了倾盆大雨,颜罗记得那天阴雨绵绵,天空是散不开的逼仄黑云,积水阻碍前进的道路,倒影中留下好友的笑眼盈盈。

原先学校组织的毕业照拍摄安排在今天,因为天气原因临时取消,各班在各自教室里自由安排。

“怎么还下雨了?不太吉利啊。”常不茕撑着下巴望窗外,一脸惆怅。

“谁说的,遇水则发,我们明天肯定发。”颜罗正扯着苍术拍照,漫不经心地安慰他。

今天是最后一天,苍锦里没压着他们继续学习,给了他们一整天的时间再相处,颜罗带来了自己的拍立得。

“我不要。”苍术微微别开脸,“那样才不好看。”

“好看,拍这种照片就是要大表情才好看呢,你信我。”颜罗信誓旦旦。

常不茕把那点担心抛诸脑后,好奇地探过头,“拍什么呢?”

“我让他摆这个姿势,他不干。”

“什么动作。”

颜罗给常不茕示范动作,双手托腮,嘟嘴歪头看着镜头笑,“看,跟朵小花儿似的多可爱。”

常不茕积极报名:“那换我拍!我拍这个行!”

“好!”颜罗果断换人,把拍立得塞苍术手里,“你来帮我们拍。”

苍术不情不愿地举起相机,透过小取景框找到了完美角度,一按拍摄键钮,一连拍了两张。

咔嚓——

相纸缓缓吐出,画面逐渐显像,常不茕定睛一看,哀嚎一声:“罗妹!你怎么可以这样!”

相纸内,他在后面扮鬼脸托腮装花朵,但看上去是很可爱没错,就是旁边的颜罗——

用心打理的长卷发一半被拨到后面,露出精致冷艳面容,她本来就生得艳丽,又被校服和素颜中和了成熟,沉肩凹出直角肩,像是刚刚盛开的鲜花,清纯灿烂又勾人。

说好了都装可爱,她居然给他玩性感。

“这个女人真的很心机,简直就是妖精,”苍术啧啧有声,“可怜的不茕,被傻傻地玩弄于鼓掌之中。”

颜罗看着照片里的自己,心满意足地捧住脸,“不愧是我啊。”

“换我换我,我来给你们拍。”常不茕兴致冲冲接过相机,“你们靠近一点。”

“再近一点。”

他一边看取景框里的画面一边指挥,“再近点,再近,再近。”

“再近就要亲上啦。”颜罗吐槽。

常不茕点到为止:“好——可以,就这个距离,来,捧脸装可爱啊。”

颜罗手动把苍术的手放到脸颊两侧,故作生气板脸,“快做!我们两个一起当花朵。”

她朝他眨巴眨巴眼睛。

“好吧。”苍术不情不愿,用手托住脸,扯出的笑极其灿烂,颜罗也捧住脸,看着镜头笑。

“对喽,两朵可爱的小花儿笑得超甜,三,二,一——”

咔嚓!

常不茕:“……”

见鬼了,他们按下快门的最后一秒是不是变脸了?还是他眼花了?

等到画面显像的时候,三人看着照片,面面相觑。

两个人一个比一个冷脸,一个比一个正经,一个脸上写着“老子最帅”一个写着“老娘天下第一美。”

颜罗点评:“拍得还不错。”

苍术:“确实。”

“你们搁这拍杂志呢?”常不茕吐槽。

颜罗适时转移话题,“去找颜南挚他们拍照去,你去不去?”

“走啊!”

分别之际,他们绝口不提离别,留给对方的是真情实感的笑脸。

最后苍术从走廊探出脑袋,揪来了一位路过的十三班同学,“同学,来帮我们班拍个大合照呗?”

——

很巧的是,他们高考当天却放晴了,扯出了一条象征着好运的彩虹。

高考连考三天,每一科考试的时候,他们都会和那一科的老师拥抱击掌,笑称这是在吸收他们脑子里的知识。

颜罗上考场依旧扎起高马尾,大亩灵继续穿着它的小黑西装和领结出征,高三以来,它像是班级里的吉祥物,每次模考质检考都会出现它的身影。

每一个人都摸摸它的头,烦躁的心绪都平静了不少。

最后长舒一口气,踩着广播的提示声,到达不同的考场准备。

最后一科是英语,阖上笔盖,颜罗望向窗外,无形之中所有与十七岁青春有关的羁绊,似乎随着这笔盖的合上而被尽数割断。

昏昏欲睡的早上。

枯燥乏味的古文和单词朗诵。

解不出的十七题。

每一个晚自习的朝霞。

再也不会有人和你一起在下课后冲向食堂,吃完晚饭后又会去超市买一趟零食,悠哉游哉地走在红霞漫天的操场上边走边吃,一直走回教室,在晚自习还没开始前分享零食和八卦。

她记得每一个离别的拥抱,不舍或是兴奋,激动或是小心翼翼,又或者是从未说过话的内向女生抱着她的温度,留在颈间温热又湿润的眼泪温度。

“罗妹,再见,我先走了,我家老头在外面等我呢。”常不茕朝她挥挥手,颜罗无声地点了点头。

临走出校门的时候,他似有所感,扭头回看了一眼,却发现苍术和颜罗依旧并肩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他微微发怔,冥冥之中总有种感觉,像是今日踏出了校门,有些东西就会悄然变了性质。

好奇怪,他明明一直很期待解放这一天的,现在却没有想象中的开心,反而心里沉甸甸的,像是高考前一天的密云转移到了他的心口。

常不茕扯出一抹笑,灿烂得如同他们第一次见面,用力挥手,“再见!”

“再见!”颜罗回喊。

她经历过一次,比所有人都要了解,很多人可能再也见不到面了。

白杨碰了碰他们的肩,微一挑眉,“走了,就不说那肉麻话了。”

苍术笑着锤了下他的胸口,“路上小心。”

白杨随意地挥了挥手,漫不经心地向校门走,步子却放得很慢。

苏雀留给了颜罗一个拥抱,搂住她的动作紧了紧,颜罗本想笑着开口,却感受到了温热的液体顺着脖颈滑落。

她缓缓收起了笑意,缄默着拍拍她的背。

苏雀的声音很小,还带着鼻音,“我会一直记得那天的海。”

还有你,以及大家。

颜罗笑了笑。

如此这样,她这一次的重返校园,似乎也不是完全没有意义。

“再见。”

“我们一定会再见。”

互相挂念的人,总会再相见。

大家互相三三两两的告别,各自走上自己家人的车,平日习以为常的校园角落,周围擦肩而过每一个陌生同学的脸,都不由自主地想多看两眼,似乎这样留在脑海里属于青春的记忆就会深刻些。

可惜他们还太年轻,胸膛怀着凌云壮志,不知道那些没来得及多看几眼的地方,一辈子不会再来了,没多说两句话的人也永远见不到面了,那会有多遗憾。

如果你还有机会,那就多看看这些平时没注意过的风景,多看看身边的人,因为从此他们只会永远存在你的记忆中,持久不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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