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啦,东西也吃好了,应该是去看明霄灯的时候啦。”派蒙拍拍鼓起的肚皮,打个嗝。
空在魈吃到那个有摩拉的饺子后就放下筷子,点头看向旁边的仙人:“魈也一起去吧。”随后拉着梧桐的手就要起身。
然而人坐在凳子上一动不动,空疑惑。
“抱歉,你们先去吧。”
没说最后会不会来,也没说为什么不来。见梧桐笑得有些勉强,而且还莫名有些紧张。这次,空什么也没有问,同时很快就松开了手。笑着应了声好。
魈望着离去脚步有些匆忙的梧桐,回答了刚刚空的问题:“你们去吧,我对那些东西不感兴趣。”
空叹气,怎么一个两个都这样,和他一起去海灯节,是什么擎天难事吗:“不然,你送送我们也行。”
派蒙:“对啊,就算你不想去看明霄灯,那...那你送我们过去总可以吧。从这里去璃月港很远喔,野外也很危险的...对吧,很危险的!”
“不用送我们进城啦,只...需要送到城外就好。”
梧桐上楼后,略有些慌乱的进屋关上门,把先前钟离所交给她的那份卷轴拿出。还因为手抖没拿稳,把桌上的一套茶具摔了个稀巴烂。
壶中茶水没了约束向四周溅射出去,碎裂的瓷片也飞的到处都是,没顾得上收拾,手指颤抖着触碰上那道锁。
本能。
在梦里时,她就知道,这具身体原来的主人,“梧桐”也是先生的孩子,那竹片上写的蜀道难和离骚,她简直倒背如流。
保证就算遗忘了所有事都能想起来,保证就算换了个芯子也能解开。
为什么这个东西要由钟离先生来交付于她。
为什么设下锁却不需要留下任何的提示。
刻在本能里的,骨肉里的。作为先生的孩子,在璃月,见过那些巍峨雄壮的高山,一望无际的大海,然后来到钟离面前。
像是散出去的细线开始收束,埋下去伏笔被揭开,一切都变得有迹可循。
一个字呼之欲出。
[耀]
先生的名讳。
永远不会忘,永远忘不了。
随着字迹一笔一划,横竖撇捺共二十画,在绘制完成,一阵金光闪过后,咔哒一声脆响,卷轴应声落地。
课本上说,激动紧张时,人的心脏会剧烈跳动,全身发麻双腿发软,血压升高。
她是一个很普通的人,既然很普通,那么她跟一般人一样,紧张就会呼吸急促,全身绷直。
时间好像停留在了这一秒,空气都凝固着,她可以清楚的听到自己的心跳,移向卷轴的手指开始不听使唤,不住地颤抖。
“欸?这位客人您是...”淮安打了壶茶水,刚准备去外面等候一会儿璃月港那边的烟火,却不料一位仿佛谪仙般,一身遗世独立风姿的男子有些愣怔的站在前台大厅处,清冷高贵,不染世俗,不染凡尘。
在发现有来人时,对方礼貌一笑:“...啊,抱歉,我名浙,来这里,是想寻一个孩子。”
“原来是寻人啊,敢问您寻是那人姓甚名谁?”
“她——”
“浙先生——!”急促的呼喊打断了两人的对话,淮安看到之前道别了旅伴独自上楼的梧桐,正红着眼角带着浓重鼻音,抱着散开的卷轴,推门而出。
“嗯?怎得还躲着偷偷哭了?”只见那位被梧桐称做浙先生的人,没了刚刚那股疏远气,伸手拭去小孩儿眼角的泪水,哪晓得那泪水非但没擦干净,反而像坏掉的水龙头越擦越多:“啧啧啧啧啧,多漂亮的小姑娘啊那经得住这么哭,再哭下去都不好看了。”
然而话虽如此,可不见一点嫌弃,神情里尽是慈爱。淮安摇摇头,此情此景属实无人插的进去,便继续端着哪壶茶水,悄然离开。
他还是第一次见那位梧桐姑娘如此伤心,委屈。虽能看出几人这次来趟璃月,目的是为了开心,但很明显,姑娘没了之前那种活力生气,表面笑着内里却是苦的,每天只有那个小精灵还有金发的旅伴喊着,带着,才会出房间。
现在,能发泄发泄,总是好的。
梧桐牵着浙的手抽噎,哭到有些岔气头昏都停不下来,手里的感觉是真实的,温热的,不再是像苍白纸张上隔有屏障般的人画像。
那些无数个日夜里思念的身影,此刻,终于得以让她触碰到。
镜中花,水中月。
终于,花从镜中来,月从水中起。
“抱歉...浙先生,一小时,只有一小时...”
浙先生会怪她吗?怪她仅凭一己私欲便擅自将人唤来异世,怪她哭哭啼啼不懂礼数说不明道不白。可她真的好想家,二十多年,超过八千个日夜,在蒙德城里神圣庄严的教堂里想,在开满塞西莉亚花的摘星崖上想,在风起地的巨大橡树下想,看璃月的楼阁房屋想,看孤云阁一望无际的大海想,看绝云间拔地参天的群山想。
仅仅只是看到卷轴上写着一年一次才可换取的见面机会,就毫不犹豫选择了使用。
我不奢求您能带我离开,我也不埋怨您许久未入我梦中。在看到您的那一瞬间,先生,我从泥泞里,从血泊里,从漫长的时间里走到您面前,这一切都变得有价值起来。我想我还是愿意的,因为您是我愿意走出九千九百九十九步都仍愿意踏出的最后一步,是我二百零六块骨骼中那二十六块的脊骨和五脏六腑中二百五十克的心脏。
所以,浙先生,我血脉中二分之一故乡,我的父亲,您愿意给您的孩子,一个拥抱吗?
看着面前完全不像家里孩子那般长相的梧桐,浙轻叹一声,向前半步,将小孩儿捞进怀里。
没有做长辈的会认不出自己的孩子,你金色的眼瞳明亮的像快要烧起来,明明是哭着的,嘴角却是上扬的,连牵着他的手都那么小心翼翼,他又怎么会拒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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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见面相处的时间只有短短一小时,所以浙并没有问一切事件的来龙去脉,也没有问小孩儿找他来是为了什么,又是用什么方式把他叫来的。
只是等姑娘情绪稳定后说:你想去做什么?我都陪你。
梧桐在听到这句话后,一时间有些慌张无措。先是事发突然没来得及为浙先生准备什么见面礼,再是她能拿的出手的异世界菜肴,因为之前已经吃过一次了,现在再去做一顿根本吃不了几口。造成浪费反而会惹浙先生生气。
于是,思来想去,梧桐还是决定带浙先生去看看现在正在举行的海灯节,在很像家乡的璃月,和家人过一个“新年”,这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
“咳...嗝。”一声没压下的哭嗝响在空荡无人的野外,梧桐羞愤的捂住嘴,刚止住的眼泪又有往外冒的趋势。
不过手里的剑倒是一点没歇,沿途去璃月港的路上,拳打盗宝团脚踢丘丘人。
“小孩儿,有吃饺子吗?”
“嗯,有吃,本来是想吃荠菜猪肉馅的,但是这里没有荠菜,就改了卷心菜玉米猪肉馅,我还在里面包了硬币。”梧桐把那些挡路的家伙全都打晕后,一边回答一边跟在浙身旁。
浙牵起梧桐刚刚执剑的手,回想着对方刚刚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的拳脚功夫。
因为不想在他面前杀人,所以全都用了剑鞘而不是剑刃,没有见血全部都是打晕。那一招招剑法,他看得出来,若不是情况特殊,是真的凌厉可夺人命。
和平年代都多久了,当时和大哥艰苦奋斗就是为了让家里的孩子能享福,能快乐,能不用再碰这些东西。
一时间有些心疼,在快到入港口的地方时,看向身边乖巧的小孩儿:“那些挂着的,就是你说的霄灯吗?”
“是的,而且,等我们再往港口那边走,还会看到有一个巨鹿样式的明霄灯,那是这里的人民为了祭奠过去浴血奋战牺牲的英雄而建造的。”
往里走,梧桐见有位婆婆正在桥口卖各式各样,栩栩如生的霄灯,便抬头问:“浙先生您要拿一个祈福吗?”
“呵呵,好啊,就依你。”
两人走近,老婆婆刚把一个编制好的兔子霄灯挂在架子上,回头,一瞬间有些被惊艳到:“...二位贵人,请问是要什么样式的霄灯?”
“哎呀哎呀,哪担得起婆婆您一句贵人啊,我们父女二人就是这儿的寻常老百姓罢了,赶上这一年一度的海灯节,这才细细打扮了打扮。”浙微微带笑,一边说着一边将梧桐拉到摊位前,让人去挑一个合心意的。
“哈哈哈,是吗是吗,哎呦,我刚刚编制霄灯花了眼,恍惚那一瞬间,我还以为是哪里的两位仙人来了,小姑娘,看看吧,喜欢哪个?”
有些选不过来,该说不愧是老一辈人的手艺吗,这霄灯做的就是让人挑不出一点儿毛病。梧桐略有些发愁,这时浙突然用方言低声说:“你属相是什么?”
一时间语言系统有些紊乱,梧桐下意识张嘴也同样用方言回答道 :“啊?兔子。”
浙点点头伸手将霄灯取下,递给孩子,并向那位老者说:“呵呵,那便要这个兔子的吧。”
刚刚那两句话,对于璃月人来说,完全加密,因为璃月的本土语言是中文普通话,没有方言这一说,浙来到这里,虽然不会说提瓦特大陆通用语言,但他会中文,所以,并不会发生什么类似哑巴文盲之类的场景。
梧桐:“您要哪个呢?”
“我?我就拿个常规款吧。”
见他们都挑选完毕后,婆婆笑着对他们对两人挥挥手:“这两个我就收个半价就好,快去港口吧,祝你们海灯节快乐。”
“也祝您海灯节快乐!”虽说只要半价,但梧桐还是付了全价。与婆婆道别后,他们继续往港口走。
今晚的霄灯不像先前那几日,天一暗就争先恐后的亮起来,除了小摊车上隐隐约约的挂灯,整个港口都还在沉睡着。
有些话,总要有地方可以倾诉,有些事,总要有人陪着才可以挺过去,努力控制着双手不去把兔子霄灯的纸皮抠破。
有些沉疴顽疾,总要挖出来才算彻底。
“浙先生...”
突然,一声机关启动的声音打断了梧桐的话,原型为移霄导天真君的明霄灯,猛地亮起,仰起头迈开步子,黄蓝相间的躯体,轻盈的越过每一户人家,每一条街道,渐渐的,无数霄灯点亮。
可以说出口,没关系。
此刻,在她身边陪伴她,是家人。
“浙先生...我,我想和您说件事,可以吗。”
“当然,我会好好听的。”浙将岌岌可危的兔子霄灯从梧桐手中解救出来,把自己手手塞过去,紧握住:“别怕,我就在这里。”
梧桐松开咬住的嘴唇,深吸一口气,声音因为嗓子发紧而带着些许颤抖:“在前几个月...我遇到了很不好的事情...很折磨,很痛苦,但当时的我觉得,那是可以挺过去的,因为我想见到您...见到晋先生,见到耀先生。为了回家,有失有得,我是愿意的。”
浙眉头皱起,没有说话。
“...可是后来,后来...有个人,他妄图...想,想玷污我...最后,他...撕开了我的衣服...”
字从口中吐出,泪从眼中溢出,名为梧桐的玻璃瓶里,满满当当装着的,都是苦涩肮脏的污水。
“五秒...好漫长啊...为什么,为什么会有令人痛苦,悲伤的归乡呢?鱼儿喜欢在水中自由畅游,鸟儿喜欢在空中自由飞翔,明明我也是一样的。”
“所以,一个令我恐惧的想法诞生了。如果,我不想回家了呢?如果,我不想见你们了呢?如果,我不爱你们了呢?是不是就不会变成这样了。”
“可是...若我什么都不要了,那我不就什么都没有了吗,占据我整个血肉,整个骨髓的东西,全部剥离去,我还是人吗?....想到这里,我便开始忍不住唾弃自我并怨恨起你们来。”
“抱歉...浙先生,我是个没有良心的坏孩子...”
浙呼吸一滞,果断将梧桐抱入怀中,轻抚并拍着其颤抖的后背。
“不会的,怎么会呢?那个人,抓到了吗?会受到怎样的惩罚?你呢?你会有什么影响吗?有闲言碎语的家伙在暗地里散播那些对你不好的消息吗?有没有去找医生好好检查检查,有治疗吗?身体还有不舒服的地方吗?”
他的孩子在外面受人欺负了,委屈了生病了,他却没办法第一时间给予关心与爱护,只能眼睁睁看着遍体鳞伤的小孩儿独自舔舐伤口,还因为钻牛角尖而把伤口撕得越来越大。
这对一个长辈来说,简直心如刀绞。
耳边是浙先生一字一句的关心,眼前橙黄色飘起远去的霄灯,模糊得看不清:“...先生,您会觉得寒心吗?在那一瞬间,我真的好怨恨您,怨恨耀先生也怨晋先生。甚至生出了永远不想回家的念头。”
“...小孩儿,我不会,晋不会,大哥也不会。你在这未知的世界里,经历诸多苦难,可我们却一点也不知道,或许在遥远的将来,我们依旧不知道,无法帮助你,无法拯救你,有人会爱你吗?有人会关心你吗?有人会牵挂着你吗?”
“怨恨吧,你当然可以怨,因为我爱你,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