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就像德国诗人赫尔曼黑塞曾说的那样——世界充满了死亡和恐怖,于是我一次又一次地摘下长在地狱里的花朵,安慰我的心灵。
生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生命存在的本身就足够不可思议,即使是随风飘零来年又现新芽的樱花,即使抬起头来继续走向明天的人们。总会有真正美好而纯粹的生命之色在黑暗中点睛。
鲸落万物生,枯骨孕新绿。
到那时,便会知晓,原来在直面离别时,生命才开始回答。
生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
从长门家离开,又与万叶道别后。因为严重缺少睡眠三人准备回尘歌壶补觉。
派蒙没比两人多睡几小时,今早一样的困,一样的起床困难。于是草草吃过午饭就回屋了。
也算是参加了一回寻常百姓家举办的葬礼,虽然拥有惋惜与遗憾,但这事讲到底对梧桐的影响并不算很大。
这会儿她正按照往常坐在椅子上等候。
慢慢发现不对。
空有意在她面前隐藏起来自己不安的情绪。而至于为什么会被发现,对方时而放空的眼神以及微蹙的眉头,都将他出卖个彻底。
“空?”在对方打算把盘子放水龙头下冲第三次时,梧桐忍不住出声制止了。
空动作一滞,回神看着自己手里反光到能当镜子用的盘子,沉默着将其放到旁边沥水架上,再将哗啦哗啦的水关掉。擦干净手后走近:“抱歉,等很久了吧。”
梧桐轻笑摇头:“没有哦。走吧,我们上楼睡觉了。”
“好。”
然而上了楼,空忽然说要给年年的碗里添粮,以防他们这一觉睡到傍晚,把猫崽子饿到抓门。转头又下去了。
看来是真有心事,连派蒙也可以做到喂猫这件事都忘了。
梧桐没反驳,坐在床边思索。长门家的那场葬礼,是触动到了空过去的某个记忆吗?是以前旅行过程里结识的人,后来死掉参加过葬礼那种?毕竟刚踏上旅途时的内心大抵是没有如今这么百毒不侵。还是说...从长门家两孩子身上,想到了妹妹?总不能是妈妈吧...?
表情一瞬间变得有些难以言喻,梧桐摇摇头企图把奇奇怪怪的猜想晃出去。起身去拉窗帘。
过了大约十分钟,空回来了。
房间内光线昏暗,台灯地灯什么的都没开,只靠窗帘缝隙里漏出来的一点光和自身优越的夜视能力。很难说这是在正午而不是午夜。梧桐已经睡下,背着身子床上留了半个位子。放在床头的抱枕没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搭在椅背上的外套。
空打个哈欠,把麻花辫捞到胸前一点点解开。结果没成想,解着解着他就又开始走神。这次没人喊,反而是在他自己慢慢回神转身掀开被子,对上那双灿金色的眼瞳时才恍然,原来对方一直看着他,他发呆了多久,对方就看了多久。
寂静黯淡的环境里,犹如一盏永不熄灭的灯火。
“是因为刚刚的葬礼吗?”姿势像蜷缩起来的猫咪,梧桐下巴垫在怀里的抱枕上,轻柔询问。
片刻沉默。
躺在床上望着那片金色的海,空闷闷应了一声。把碍事的抱枕拽出来反手丢到椅子上,两人之间隔的距离顷刻消失。贴在耳边的心跳,柔软嘴唇隔着皮肤肋骨吻得到的心脏,都成了一种安全感:“...想到了些不好的东西。”
熟悉的拥抱,和当年自己在雪山出事后的样子别无二致。
这样啊...
“我猜猜...是想到我了吗?”话音刚落,倏地感受到对方收紧的胳膊和咬在锁骨上的刺痛,梧桐垂眸,放松身体:“嗯,不说了。”
空眼睫轻颤,嘴微微张想说什么又抿上,闭上眼:“......”
“别怕。”梧桐拍着对方的后背,一声声道:“别怕。”
别怕。
这两个字不仅是她对先前的长门辛子母子说,也是对恢复记忆的清秋,对此刻拥抱她的空说。
生命就是这样的啊。
她有幸降临于世,又得此经历,所得到的是那么丰富,温暖。无论过去亦或是未来,至少在此刻,她不是一叶海上独自前行的扁舟。即使和清秋存在无法消解的观念冲突,即使不清楚和空能走到多远的何处,她在这方面没天赋,还迟钝,但这一切,都是这短暂生命经历中弥足珍贵的宝藏。
请求耀先生将自己变为长生种时就已经决定了。她是那么讨厌墨守成规,一成不变的生活。重复到厌倦的日子,睁开眼就是为了饭钱房租而奔波,过年家庭聚会时七大姑八大姨对她婚姻感情的询问,社会上对于她一个学建筑的女性所产生的质疑与流言蜚语。以及走在街上相互擦肩而过和她一样不重要也无趣的大人们。
就像是被装进了逼仄的盒子里。
她在母亲所绘的一幅幅画卷中成长起来。油墨的味道,笔尖的触感,色彩的斑斓。是她童年里浪漫的代名词。而后踽踽前行的成年路上,她在座满佛庙的山峦中看了世间诞生的诗歌,知晓了山外有山,山外有江河,山外有大海。
再大一些。
西湖亭落雨,往后母亲堆叠起来的画纸中梧桐成林。雁门关飘雪,父亲一手烂字,唯有母亲的名字写的才叫个好看。
原来那叫艺术,叫爱。
这些似乎抽象,似无病呻吟虚无缥缈的东西,却是她百无聊赖的生命里为数不多的鲜活,心脏收缩又膨胀,带来疼痛也好,带来欣喜也好。毕竟百年后,她终归一把尘土。当下的这一刻,她从未如此深刻的感受到,自己与灵魂相距甚远,而存在却是如此的真实。
“我是真实的,空。我可以笃定的告诉你。”梧桐抚上对方的脸庞,亲吻上去。她不知道为什么对方从层岩巨渊那件事后就变得很紧绷,有时候夜里半梦半醒间,还能感觉到对方被惊醒后窸窸窣窣抱紧她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