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外人,而且是观察力非常敏锐的邸报采风官。
沈幽闻产生了疑问。
她悄悄地问楚河:“你们值夜司断人的生死因由,都这么草率吗?”
楚河道:“你且再看吧。”
这时候随尸案宗都写完了,捕快离开收尸点。
收尸人们看着昔日的同伴,真没想到一个个活生生的生命,一天之间就不在了。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众人怀着不安的心情,各自把着一具尸体,开始进行收尸的工作。
楚河也分到了一具尸体,这家伙是收尸人里面的刺头,平时没少欺负同伴,人品真是不敢恭维。
但是不管怎样,死者为大。
楚河按照步骤:
第一步,画尸,把姓名、年龄、职业、死因全都记下来。
然后把他那扭曲的相貌特征,在纸上简单的画了。
第二步,正尸,楚河伸出手把尸身的脸抹平,胭脂粉一划拉就算完成了。
第三步,背尸,用背尸绳在尸身上绕了三圈,往自己的肩膀一搭,一使劲,忽悠一下就背起来了,出了收尸点。
沈幽闻跟在后面。
因为是背尸,楚河尽量不和她说话,有事的时候尽可能的打手势。
这次依然没去乱葬岗,而是又去了马步军司狱的废墟遗址。
上次把花背和尚安排在那,挺受欢迎的,这次再送去一个。
到了地方,在距离花背和尚不远的地方,挖了一个葬坑,把尸身往里面一放。
楚河没着急召出【收尸簿】。
“沈大人,方才你说值夜司断案草率,现在你可以看看尸体的死因。”
沈幽闻一愣。
“我又不是仵作,怎么能断定他的死因。”
楚河点头:“你不是仵作,你的判断不能写在案宗上,但是你有判断的权力,至少你可以看看有无伤痕。”
沈幽闻一听:“是这个理。”
她也是大胆的女子,于是来到葬坑边,左看看,右看看,最后摇摇头。
“没有伤,看来真不是被人杀害。莫非真如你说的是沉疴不愈,积重难返?”
楚河道:“一个人可以说是沉疴未愈,十一个人一起死,那就说不通了。”
沈幽闻点头称是。
“那么,你看看他胸口处有异样吗?”
这次,沈幽闻终于发现了疑点。
“这里有一个小孔,微不可查。”
“而且这个小孔的位置,正在死者的心脏处,说明他被利器穿透了心脏。”
楚河点头:“没错,你猜的很对。”
沈幽闻脸色一变:“那你为什么要隐藏死者的死因?”
楚河道:“不是我故意隐藏死因,即使我说出他的死因,也不会有人相信,因为他并非死于人手。”
沈幽闻道:“不是死于人手,难道是……”
楚河道:“别着急,待我埋葬了他的尸身,再与你细细地讲来。”
楚河站在葬坑前,注视着葬坑中尸身,沉默了片刻。
那一张铺天盖地的黄纸,再一次掩盖住虚空而来。
古老而神秘的梅花古篆,书写的三个活灵活现的大字:
【收尸簿】。
光影闪动,尸身的生平从中闪过,最后终结在一个下雨的夜晚。
半晌之后,【收尸簿】化作烟灰四散而去。
楚河从中解脱,轻声叹气道:
“古人云:放下屠刀,就地成佛。只可惜有的人手中的屠刀,放下的慢了,成佛之前先死于非命。”
“罪不可赦!”
沈幽闻心生疑问:“楚河,方才你对着葬坑发呆,此时又发了这一通的感慨,到底你知道些什么?”
“好。”
“拿出你的笔来,记下我这个故事。”
楚河转过身,徐徐讲来:
有一个遭到弃养的女婴,被一个盲眼的老头捡到收留。
老头给她起了个名字,叫白芷。
老头虽然是盲眼,但是有一手扎纸人的手艺,他扎的纸人活灵活现,仿佛真人一般,价格又合适。
靠着这一手扎纸人的手艺,他自己省吃俭用,把这个孩子从小养大。
等白芷长大了,盲眼老人却老了,他在最后的时刻,躺在榻上,把扎纸人的手艺,教给女孩。
这其中包括一种古老秘术,纸人点睛术。
传说会这种秘术的人,必然是鳏寡孤独、残、愚、痴……
白芷学下了秘术,却从来没有用过。
她独自经营着盲老爹的扎纸店,有很多泼皮无赖见她是一个女子,就想欺负她。
她按照盲老爹生前的嘱托,把自己的脸涂脏,把头发弄乱,把扎纸店里面涂满了令人作呕的尸油,那些无赖果然对她不再感兴趣。
直到有一天,她在扎纸店门前捡到了一个铜镜,她揽镜自顾,看到自己的丑陋样子,毕竟她是个十七八岁的姑娘,爱美之心为之,她擦掉脸上的泥土,把脏乱的头发洗净盘弄起来……”
就在这时候,有一群人来到扎纸店,要了一骡车的纸人纸活。
这一车纸人卖了好价钱,可以买二个月的米和一年的盐。
白芷很高兴,她笑得很开心,配上她刚洗的头发,和她的瑶鼻杏眼,让人心动。
不幸的是她的美貌,被这群人看到了,心中生出了邪念。
当天,天刚刚黑下来,那一群人回来了,白芷没有逃过凄惨的命运,如同鲜花一般被催折在暴雨当中。
这些人见她没有家属,干脆把她卖到百魅阁,换上十两银子。
……
讲到这,楚河问道:“沈大人,你知道这些恶人都是谁吗?”
沈幽闻想了想:“如果白芷的遭遇和收尸人之死有关,那么这些丧尽天良的人,便是收尸人们?”
楚河点头。
“没错,就是这些收尸人。他们给大户人家置办丧礼,到扎纸店采购纸人和纸活,见白芷姑娘漂亮又独自一人,于是起了邪念。”
沈幽闻骂道:“这些该死的收尸人,死有余辜。”
楚河道:“骂得好,他们不止是乱了收尸人的规矩,他们触犯的是大魏的律法,他们是百姓的罪人。”
沈幽闻此时怒不可遏。
“这些人都是坏种,根里流脓……”
她骂着不解气,捡起路边的石头砸向葬坑中的尸身。
楚河待她发泄得累了,才开口道:“我不相信天生坏种这一说。我相信上行下效,上梁不正下梁歪!”